第8章 第 8 章
从一周前开始,邱炬就张罗着带大家一起装饰走廊,即使是苍白冰冷的医院里,也罕见地有了些年味,袁秋柏没有动手参与,本来打算替他们支付费用,结果被李易河抢着出了钱。
大年三十这一天下午,袁秋柏跟邱炬在咨询室谈话的时候,听到敞开的门外有一对夫妻带着孩子来看病,夫妻俩中的女人情绪崩溃地跪在地上,对孩子说:“闺女,妈妈求求你,你快点好起来行不行?咱们家真的没钱了……你好好的行不行,怎么就突然得了抑郁症呢……?”
袁秋柏和邱炬同样沉默地看着,很快有护士将一家三口带走,将小姑娘安置到病房里,邱炬右手插在白大褂的兜里,目光看着走廊,用力抿了抿唇,转过头对袁秋柏无奈地笑了一下,说:“其实对于有精神病的人来说,很可悲的一件事就是——所有人都期待你假装没病。”
袁秋柏闻言也转头看向他,邱炬对她温和地笑了一下,袁秋柏与邱炬认识已经有一年多了,自从她一年以前第一次因为抑郁症走进医院开始,他们几乎每周都要面谈一次,邱炬继续说:“其实大部分人都对精神类的疾病都有不同程度上的误解,就像我们总是觉得患有躁狂症的人可能脾气暴躁,会大吼大叫,误伤身边人;但是也有一部分躁狂症患者因为这种疾病而表现出更多的生命力和热情,这种特质在没有发病时会吸引很多人……不过在我们现在所处的现代社会里,对外攻击性不那么强烈的抑郁症反而更难被大家接受。”
袁秋柏点了点头,安静地听下去。
“因为人和人的感受并不能完全相通,很多患者难免会被扣上‘矫情’的帽子,但是很多生理性的抑郁症患者是无法凭借‘努力’这种东西摆脱它的……就像刚刚那个孩子一样。”
袁秋柏点了点头,微微侧头望向窗外,淡琥珀色的眼眸倒映着冬日灰白色的天空,她眨了下眼,平静地说:“光凭‘努力’就能够治愈自己的人,是不用到医院这里来的。”
邱炬注视着她,由弯起嘴角笑了笑,他语气轻松,带给人一种很乐观的感觉,“但是袁小姐你不用担心,根据诊断来看,你的抑郁情况还是比较早期的,治疗还能发挥很大的作用,你一定会康复的。”
对于“痊愈”这件事,袁秋柏心里其实没有多少迫切的向往和期待,但是面对眉眼弯弯,浑身洋溢着阳光乐观的小邱医生,她还是微微扯动嘴角,露出个有些刻意的微笑,说了声“谢谢”。
邱炬看她半晌,忽然莫名奇妙地笑了一下,乐够了以后他说:“袁小姐,你笑起来跟我一个朋友有点像……等你出院了,我一定把他介绍给你认识。”
眼看话题要跑偏,邱炬很快又想起正事,对袁秋柏和蔼地建议道:“不过最好的药物还是生活,正常的生活才能让人真正走出这种‘精神上的感冒’,所以如果觉得现在的生活无聊的话,可以给自己换一个环境,或者是自己的穿着打扮,能带来新鲜感的事都可以去试一试……”
跟邱炬的面谈结束以后,袁秋柏去楼下抽了根烟,站在空旷的草坪上看了会儿夕阳,心里那股藤曼似的空虚感又爬上来,让人无端地感到消极失落,情绪的怪物不受控制地疯长,袁秋柏越来越难以感受到生命中纯粹的喜悦。
袁秋柏脸上面无表情,随意弹了弹手里的烟灰,心里斟酌着要不要回去再吃一顿药,SSRIs对于抑郁症患者其实能发挥很大的作用,但是袁秋柏不喜欢那种感觉——看着自己的情绪在药物控制下一点点平静成一潭死水的感觉,就像什么被安乐死的动物一样。
尽管她知道自己已经控制不住心底疯涨的负面情绪,但是至少现在,袁秋柏想,我还能感受到它。
于是她只是自顾自地吹了会儿风,等指间都冻得冰凉了,才回到病房里。
袁秋柏一推开门,恰好看到一身干练打扮的李易河坐在病床床脚处,正拿着她织了一半的灰色围巾出神地盯着看。
他今天穿了件短款的棉服和工装裤,脚上一双高帮的鞋靴,比平时多了些随意和痞气。
听到门口轻到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以后,李易河抬起头来,额前微卷的碎发被发卡别在耳边,两人对视片刻,李易河忽然快步走过来,一把将袁秋柏扛起来,像土匪抢人一样抱着人就往外走。
袁秋柏身体被风吹得几乎冷透了,像块冰,对比得李易河温热的胸膛格外灼人,她僵硬片刻,半是无奈半是严肃地说:“李总,先放我下来。”
李易河只当没听见,脸上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俊美的脸上满是倔强和执拗之意。
“……”袁秋柏在他怀里一动不动,只能盯着他头上深灰色的发卡,她深吸一口气后轻轻拽了拽李易河脑后的小辫子,让他听自己说话。
袁秋柏平静地说:“好了,我跟你走,先把我放下来,我收拾一下东西。”
李易河来之前就做好了胡搅蛮缠把袁秋柏强行拐走的心理准备,他咬紧牙关闭着眼说:“不行,反正我不能留你一个人在这里过年……等等,你刚刚说什么……?”
袁秋柏听到李易河心脏蓬勃跳动的声音,在冬日里简直像另一个太阳,她垂下眼眸把话又重复了一遍。
这下李易河反而反应不过来了,俊美的脸上带着呆滞的神情,亦步亦趋地跟在袁秋柏身后,显得格外老实。
当天晚上两人就收拾好东西,办了出院手续后下楼,袁秋柏没带多少物品,只带了几件替换的衣服还有手机充电器。
等走出医院大门后,袁秋柏不出意料地看到那辆熟悉的别克,尽管已经猜到了,袁秋柏还是微微扭头看向李易河,无奈地问:“李总……这辆车是救过你的命吗?”
“什么?”李易河半个身子钻进车里,留给袁秋柏一个腰细腿长的背影,他打开空调后又站直身体,没有听清袁秋柏的话,只是眼神亮晶晶地对她说:“你快坐。”
袁秋柏收回怔愣的视线,默默拉高深红色的围脖挡住小半张脸,她弯腰坐进副驾驶。
这几年里,这个副驾驶的位置上坐得最多的人一直都是她,不过开车的人很少是李易河,他作为老板大部分时间都坐在后座上。
车子启动以后,袁秋柏安静地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路人几乎都回家了,这条街道便显出些历经沧桑的古老,在这条幽静的道路上,一盏盏路灯在夜色下点亮一小片圆形区域,空气中弥漫着淡淡地柏树香气。
刚才说走就走了,这时候袁秋柏才想起来问:“李总,我们这是去哪?”
“浅水湾。”李易河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不过要先去超市买些年货,我们一起去,年夜饭也要提前准备,我已经看了教程了,四菜一汤应该没有问题……”
他喋喋不休地说着,欢心雀跃的样子像个毛头小子,袁秋柏看着他,忽然想起了一些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她默默地看了会儿前方飞驰而过的道路,疲惫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安静地合上眼睛闭目养神。
两人买完东西,大包小包地提着回家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这套房子李易河并不经常住,只是他众多房产中的一处,偶尔应酬晚了,离得近的话会在这里住一晚上。
李易河斜飞的剑眉下是一双满是笑意的眼睛,高挺的鼻子被冻得微微有些红,说话时口中吐出的白气在灯光下格外明显,他厚薄适中的红唇漾着另人目眩的笑容,一路情绪兴奋,喋喋不休,甚至记忆清晰地回忆着往事,“你还记得这里吗,咱们那时候一块儿买的房子,你买的是隔壁那栋楼。”
正在玄关处换鞋的袁秋柏抬起头,接了他的话,“嗯,但是那栋房子我卖掉了。”
“卖掉了?”李易河有些意外,原本暗戳戳的欣喜像是膨胀的气球,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扎破,他问:“你不喜欢这儿吗?”
“前几年房价最高的时候卖了,我一个人住,用不了这么多地方。”玄关处暖黄色的灯光映照在袁秋柏脸上,她表情很淡,但是目光看向别人时,给人的感觉却是柔和的。
李易河看得愣了愣,掩饰似的走过去接过袁秋柏手里的菜,语气也慌乱了些,“你……现在饿吗?我先给你下碗面条……”
“不用了李总,”袁秋柏有点意外李易河居然会做饭,但是还是温声拒绝了,“太晚了,早点休息吧。”
“别喊我‘李总’了,叫我的名字就行。”李易河用湛蓝色、大海一样的眸子看着她,他说完,带袁秋柏往客房走,上楼时他们挨得稍近了些,李易河吸了吸鼻子,问:“袁助理,你身上有股烟味。”
刚才沉浸在兴奋的情绪里没有发现,现在两个人独处的时候,李易河灵敏的嗅觉又开始发挥作用。
“我抽烟了。”袁秋柏微微点点头,很坦然地承认了,自从辞职以后,她就不再用刻板的规矩约束自己,也不需要继续考虑李易河的忌讳和爱好,可以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你抽烟吗?”李易河难掩惊讶,甚至动作都顿了一顿,显然对这件事毫不了解,他回忆着七年里零零碎碎的时光,没找到任何她抽烟的记忆。
“嗯。”袁秋柏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推开客房的厚重木门,里面的装修整体偏绿色系一点,一看就知道不是李易河的风格,看来是提前布置过了。
“……抽烟对身体不好。”李易河犹豫再三还是开口劝道,他知道自己的话多多少少有些冒犯,若是抽烟的是别人,李易河也绝对不会主动去干涉,但是他们已经认识这么久,袁秋柏对他而言是不一样的。
袁秋柏走到窗边,摸着那条似曾相识、暖绿色的窗帘,慢慢眨了下眼睛,“李Z……李易河,你去过我家里了?”
“嗯,”李易河也走过来,身姿挺拔,灯光让两人投下的阴影重叠,袁秋柏抬头看了看他,又低下头,摩挲着手中柔软的布料,慢慢说:“我家里那条窗帘不是我选的,是我妈妈,她很喜欢这种风格的东西。”
李易河心里一紧,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好心办了坏事。
袁秋柏环顾一圈这个布置得柔软而温馨的房间,眼里带了点笑意,抬起头对李易河说:“但是谢谢你,这个房间……很漂亮。”
李易河注视着她淡琥珀色的眼眸,里面罕见的笑意深深吸引了他的视线,他胸膛里跳动的心脏越来越快,以至于李易河忍不住抬起手,像是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一样,轻轻抚摸了一下袁秋柏苍白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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