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他的手掌宽厚温热,手心里带着一股旺盛的生命力,袁秋柏脸颊那一侧的皮肤立刻浮起一股颤栗感,肌肤相触的感觉一定程度上缓解了袁秋柏心里的空白。

李易河在碰到那片温凉如玉的肌肤时骤然清醒过来,天空一样空阔辽远的眼睛也一瞬间瞪大,然而下一刻他却没有缩回手,反而得寸进尺地低下头试图更近一点靠近她。

袁秋柏始终静静地看着李易河,在他做出动作的那一刻,她抬起手抵住了他的胸膛,袁秋柏的手纤瘦白皙,没有多少力量,但是拒绝的意味还是明确地传达给了对方。

“Pardon……”李易河喉结滚动一下,用手捂住自己半张脸,睫毛颤了颤,终于把目光从袁秋柏身上移开。

“没关系。”袁秋柏说完以后就不再说什么,好像有意忽略刚才发生的事,一种稍带些尴尬的静谧在两人之间流淌开。

李易河低头盯着袁秋柏纤长柔软的脖颈下凸起的棘突,听说这块骨头突出的人反骨很强,但是他觉得袁秋柏应该是因为太瘦了,所以这块反骨才这么明显,李易河莫名其妙地又有些想要动手摸一摸她脆弱的脖颈。

好在这一次他忍住了,李易河清了清嗓子,问:“你想下楼看春晚吗?”

袁秋柏考虑了一下还是拒绝了。

李易河略带遗憾地离开她房间,还没走进厨房里就接到了乔女士的电话,温柔但是并不怎么善解人意的乔女士再次逼问他:“真不回家过年了?你今年的压岁钱可就没有了哦,哼,我把你的压岁钱都留给易洋……”

李易河抬头看了一眼二楼房门紧闭的房间,随口“嗯”了一句,“妈,跨年的时候我不是回去了吗?我这个春节要跟别人一起过。”

另一边的乔雅致立马坐直了身子,兴奋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来:“你这孩子……是不是谈恋爱了?带她回来让妈妈看看嘛,合适的话就早点结婚,隔壁你赵姨都抱上孙子了,我也想抱……”

李易河揉了揉眉心,在母亲再次催婚之前抢下了话头,安抚了盼孙心切的乔女士,跟她互道晚安之后挂了电话。

李易河一边在厨房里拿着刀琢磨自己的四菜一汤,一边在微信上给李易洋和乔家的小辈们发了几个红包。

即使是李父去世之前,他们一家在国内跨年的话也是一起回乔雅致娘家过年。

乔家是世家大族,在南市嫡系旁系众多,乔雅致是上一代家主唯一的小女儿,虽说嫁了人,但是到现在还是一副大小姐脾气。

李易河在性格上更随她一些,看着案板上被自己切得乱七八糟的猪肉,他沉默良久,默默撂下刀,拿出手机点了个外卖。

李易河用洗手液洗了好几遍手,依然感觉那种油腻腻的味道在手上残留不去,他甚至有些嫌弃,用香水盖了一盖,结果味道变得更加一言难尽。

在李易河敲响袁秋柏的房门之前,袁秋柏就因为那股过于浓烈的香水味提前察觉到他的到来。

“我包了饺子……你要吃点吗?”捧着外卖送来的饺子说出这话时,李易河也有点心虚,但越是心虚他反而越是直视着对面的人,大海一样宽阔辽远的眸子里满是欲盖弥彰。

袁秋柏一直没睡着,正就着床边的小夜灯看书。她放下手里的《我与地坛》,两个人也没多讲究,随手拿了两个坐垫就坐在阳台上就着夜色吃饺子。

袁秋柏当然没有拆穿李易河略显拙劣的谎话,她看着盘里形状完好的饺子,低着头问:“这是什么馅儿的?”

“尝尝就知道了。”李易河献宝一样把盘子递到她面前,袁秋柏有些迟疑地夹起一个来尝了尝,是芹菜和肉的,但是有带着股甜味,她怔了怔,将咬了一半的饺子拿到眼前看了看,发现里面包了块软糖。

李易河在旁边比她本人还高兴,五官立体的脸上一副眉飞色舞的神情,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秋柏,你吃到糖了,来年肯定会更开心的!”

袁秋柏确实知道南市有将糖果、花生、枣、栗子和钱币等包进饺子里的习惯,吃到不同的东西也有着不同的象征意义,糖果寓意来年的日子甜甜蜜蜜;吃到花生寓意健康长寿;吃到枣和栗子寓意着早生贵子;吃到硬币的人则预示着来年将财源滚滚。

袁秋柏不急不慢地咽下嘴里的饺子,抬眼跟李易河对视,眉眼舒展下来,说:“那就借李总吉言了,不过比起糖,我还是更喜欢钱。”

她少见地开了个玩笑,李易河愣了愣,不动声色地拿起筷子,把几个饺子往袁秋柏那里推了推。

袁秋柏观察着他的小动作,下意识蜷缩了一下手指,她望着眼前明亮的万家灯火,灯光连在一起几乎燃成的篝火了,让这片冷硬的钢铁森林也多了几分温柔。

袁秋柏其实已经很多年没吃过饺子了,不是讨厌饺子,只是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

她说起那些事情时很平静,一边嚼着饺子,一边垂下眼说:

“我外公有五个孩子,以前我们家家境好时,外公对我母亲很好,后来经济大萧条来了,我母亲赚不到什么钱,一粒米恨不得掰成两顿吃,我外公给同一个小区的大舅家送饺子的时候,就会偷偷绕开我们家。”

经济大萧条那几年恐怕是整个南市最难忘的记忆了,家家户户都没钱,大家怀抱着对于不知何时才能到来的明天的希望,疲惫地应付着今天的生活。

在袁秋柏出生之前她父亲就去世了,是自杀。

袁春燕一个人把她拉扯长大,一个人恨不得打三份工,但是陪伴这个孩子的时间却几乎是没有的,经济萧条,她应付家里的生计就已经很艰难了,再加上性格使然,对女儿做不出多么温柔体贴的举动,便把袁秋柏放养着长大。

童年的经历在袁秋柏记忆中显得如此真切,又如此模糊,潜意识里想要遗忘,再次翻阅时却又如此清晰。

袁秋柏甚至不知道小时候的自己是怎么过来的,不论是炎热的夏天还是酷寒的冬天,她不分春秋,就在偌大的、没有多少家具的家里呆呆地坐着,听着电视机里随机调出来的频道发呆。

最主要的还是因为没钱,那时候家家户户都没钱。

袁秋柏从小也是在南市长大,记忆中最深刻的画面却不是彻夜灯火通明的城市夜景,而是雨天,春天尤其多雨,好多次走在回家的小路上,眼前便忽然划过水迹,没等人把雨伞从书包里拿出来打开,雾气就已经弥漫在四周了。

袁秋柏的那把伞很旧了,打开以后总是不好收起来,但是将就着也能用。

尘土的味道总是沉闷的,在雨水来临的那一个瞬间蔓延开来,袁秋柏喜欢在伞下将目光随意投掷出去,安静地观察着窗外在雨中更显葱郁的朦胧树影,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地上,人影却稀疏了,举着历经沧桑的旧伞,她恍惚间会有一种错觉,好像自己也变成了沉闷雨季的一部分。

从大路通往小巷的青石板路往往潮湿生苔的,带着怎么也晒不干的湿润气息,伴随着黛瓦白墙一起被笼罩在细雨里,各色的雨伞挤来挤去,空中弥漫着如烟的水雾,老人坐在走廊里磕着瓜子闲话,檐下淅淅沥沥,不知何时方休。

贫穷就像那时候的雨一样,不动声色地刻进了袁秋柏人生的底色里。

“你是在国外长大的,所以你没有亲眼见过那个时期,当然也就感受不到那种恐惧……和悲哀。”袁秋柏淡淡地说,眼里不含怨恨或是嫉妒,只有平静。

直到现在,很多人提起那个时期,心情也轻松不到哪里去,因为那种经济下行带来的社会寒意已经深深刻进亲历者的骨头里了。

南市并不只是南市,而是整个国家商业的中心位置,这里不仅有着规模最大的港口,也连接着极其发达的长江内陆水系,它不能简单概括成一个普普通通的沿海城市,但是如果连这里也开始凋零了,就说明经济的寒冬已经透骨了。

袁秋柏在李易河的注视下点了一支烟,烟雾弥漫起来,她想到哪里就从哪里继续说下去,“那时候银行接二连三破产,大量工人下岗,失业量剧增,吃了上顿不一定有下顿,为了糊口,不少人去街上摆摊,卖什么的都有,修鞋、修自行车、修手机的也不少,甚至有科研人员下岗给人配钥匙。”

李易河安静地听着,脸上渐渐也多了庄重默然的神情,他看着眼前一身疲惫的袁秋柏,就好像看到了一棵无力继续生长下去的小树。

他好像能明白从前无所不能的袁助理为什么会突然病倒了,她在成长的时候,因为各种原因,长得和其他健康的小树不一样,她身上的某一段,就是非常非常细,细到甚至不能承受自己本身的重量。

所以在刮风下雨的时候,就会很容易就从那个脆弱的地方断掉。

袁秋柏在李易河面前抽完了一支烟,李易河也没做什么阻拦,他迟钝地发现自己对袁秋柏的底线要求好像也格外低一些。

袁秋柏将手里的烟掐灭在脚边的易拉罐里,在零时到来的那一刻,他们在有些料峭的晚风里看见城市夜空中骤然爆炸的绚烂烟花,明亮的烟花倒映在袁秋柏的瞳孔中,李易河则在阴影中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

他对袁秋柏的态度其实很复杂,从十八岁父亲出事,自己突然接手李氏开始,袁秋柏就以保护者的形象出现在李易河的人生里。她是个旷世奇才,是把锋利至极的尖刀,为他扫清了路上所有的障碍,所以尽管李易河已经掌权多年,他对袁秋柏依然是带点仰慕的态度,总是渴望从她嘴里得到肯定,若是细细揣摩,不难看出他的感情里还存在着一丝孺慕。

从李氏岌岌可危到巅峰时期的现在,李易河总是感觉自己就像撞了大运一样,才会遇到袁秋柏。

但是现在,看着一反常态,甚至因为醉酒流露出些许脆弱之态的袁秋柏,李易河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并不是特别了解她。

袁秋柏还未察觉到他心中悄然改变的情感,她的头倚在门框上,看着忽明忽暗的夜空,久违的困意涌上来,度过了这么多个无眠的夜晚,袁秋柏终于在新年到来的这个夜晚缓缓沉入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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