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重逢
百花宴后,江府人人都垂头丧气。江妍心里高兴,却不好表现出来。正好再过几天是江三爷的生忌,她便央母亲带着她和弟弟去城外的普济寺为父亲烧香祈福。
陆氏虽病弱,但为亡夫祈福从不懈怠。闻言便命人回禀婆母和王氏,叫人套了辆车,母子三人坐在车里,丫鬟婆子坐在车夫两侧,一大清早就去了普济寺。
普济寺在城外三十里的灵鹫山上,风景优美,香火旺盛,听说求签问卜也极灵验,京城内外的善男信女们都爱到这里来烧香祈福。是以江妍他们到的时候,山下已经停了不少的马车。
江妍先陪母亲在佛前磕了头,又去给父亲的长明灯添了灯油,时间便近中午。知客僧为他们备了一间禅房,又送上一桌斋菜。吃完了饭,陆氏觉得疲累,周嬷嬷就伺候她在禅房里休息。江妍则带着江铮和吉祥,主仆三人一道出去闲逛。
中秋已过,百花凋零,四人逛了一圈发现无甚可看,便又回到寺内。经过一处空寂的禅院,江铮突然发现这院里种了一株好大的柿子树,如今正是季节,一个个灯笼似的挂在树上。
他素来调皮,二话不说跐溜一下爬到树上,摘下一棵柿子咬了一口。
江妍在下面皱眉:“脏!”
江铮却砸了咂嘴,咧嘴一笑:“姐姐,好甜啊,你也尝尝!”便又摘了一颗柿子扔了下去。
吉祥眼疾手快地接住了,递给江妍,江妍本来带着幕篱,此刻撩开障面的轻纱,凑近闻了闻:“是挺香的。”
江铮受了鼓舞,立刻又摘了几个往地上扔去。吉祥怕摔坏了柿子,连忙抖开裙子,手忙脚乱地去接柿子。
江妍看那树也不高,便由得他胡闹,甚至还把幕篱摘了,仰头对他说:“多摘一些,回头咱们做柿子干吃。”
不料江铮没算好准头,把一个柿子扔到园子外头去了。江妍见吉祥暂时顾不上,便亲自去捡。那颗柿子又红又圆,滴溜溜滚出去好远。江妍好不容易跑到跟前,正待伸手,却发现面前多了两双做工精巧的鞋子。
她讶异抬头,却发现两个意料之外的人正站在她面前。
虽然中间隔了十年光阴,但她一眼就认出了十五岁的顾修远和精神矍铄的顾太夫人。
莫大的恐惧让她无力思考,她脸色发白,全身颤抖,转头就往院里跑。一直跑,一直跑到逃开命运,逃开噩梦,逃开这个毁了她一生的人。
吉祥看她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脸色也不对,就问:“姑娘怎么了?”
江妍抖抖索索地重新戴上幕蓠,连句话也说不出来。听见后面传来脚步声,原来是顾修远和顾太夫人也跟着进来了。
他们一定是想抓住她,把她再度拖进地狱,叫她永不超生!
江妍吓得瑟瑟发抖,整个人几欲昏倒。
江铮从树上跳下来,拉着她的手问:“姐姐,你怎么了?”
江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阿铮,咱们快走。”
江铮其实还没玩够,但摸到姐姐的手抖得厉害,担心姐姐,便依依不舍地走了。
见三人慌里慌张地走了,顾太夫人好笑道:“这是哪家的姑娘,胆子这样小,看见咱们吓得避猫鼠似的。”
旁边的姚嬷嬷凑趣:“哪是吓得,分明是害羞。那么俊俏的小郎君站在面前,哪个姑娘不心慌意乱呢?”
顾修远摸了摸鼻子,无奈笑道:“嬷嬷就不要取笑我了。”
顾太夫人扭头,果真细细地看了一眼孙子,点头道:“唔,是个俊俏郎君,就是不知道上哪儿找个一样俊俏的小娘子啊。”
顾修远红着脸低下了头。
江妍他们回到禅房,陆氏还没有醒。她心里着急,巴不得立刻离开这里,但知道陆氏体力难支,也不忍心叫醒她。终于等到陆氏醒了,便急急地催她回去。
陆氏本来还预备再听师傅讲一回经,但看女儿脸色不好,想到上一次她就是来普济寺才会受了伤,这一次又被人冲撞了,便疑心这里和女儿犯冲,连忙吩咐下人收拾了东西下山。
哪知才走到半山腰,就见前头熙熙攘攘的,再也过不去了。陆氏使人出去询问,过了会下人来回,原来是前头一户人家的马车车轱辘坏了。这段路又窄,一辆车堵在路上,后头的车就过不去了。
陆氏心想,今日真是不顺,但如今也无别法可想,只好耐心等着。又见女儿已经镇静了不少,神思不属地靠在车壁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她握了握女儿的手,惊觉小手冰凉,不由问道:“妍儿,你是怎么了?”
江妍摇了摇头,勉强笑道:“我没事。”
又撩开车帘,着急地看向窗外,只盼着早点下山,千万别再碰上那两人才好。
她真是糊涂,顾老侯爷的长明灯也供在普济寺里,顾修远高中探花,崔老夫人必定要带着他来给老侯爷报喜的。只是居然这么巧,竟叫他们撞在了同一天。
正胡思乱想间,周嬷嬷在外头回禀,说是前头马车的主人家深感过意不去,命下人送来一盒糕点略表歉意。遇到这样的事谁也不想,陆氏又素来良善,便让人接过糕点,反回了一盒自家制的果脯交给那人。
又等了一会,眼看天要擦黑,陆氏也焦急起来。这时却听车外传来一个极年轻的少年男子声音:“晚生顾修远,求见夫人。”
江妍听得心里一跳,两手情不自禁攥在一起,把帕子都攥得不成样子。陆氏心中也是一顿,这顾修远不就是婆婆一心相中的孙女婿顾探花吗?怎么会在这里遇见?
但人家彬彬有礼地求见,她不见也不合适。虽说是外男,但陆氏已经年过三十,顾修远却才只是个少年,倒不必忌讳这许多。陆氏便撩开自己这一侧的车帘,向外望去。
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躬身站在车外,穿一身石青色圆领襴衫,长身玉立,俊眉修目,真如芝兰玉树一般。
顾修远见是一个三十出头的美貌妇人,梳着简单的圆髻,头上只插了两三根素净的银钗,气质不俗,容颜却略显憔悴,便知是这家的主母了,连忙躬身行了一礼。
陆氏颔首,温婉道:“不知小公子有何指教?”
顾修远再施一礼:“晚生的马车坏了,堵在路上,耽搁了夫人回城,深感歉意。”
陆氏道:“天有不测风云,这也是想不到的,却不知你家马车何时能够修好?”
顾修远抿唇,面上显出极不好意思的神情来:“正是不知何时才能修好,晚生万不得已,才来向夫人求助。家中祖母年事已高,在车里困着也不是办法。若让家里人再赶辆车过来,一来一回又要耽搁好几个时辰。且山里夜凉,恐祖母不能承受。”
他抬眼,露出唇红齿白的一张脸来:“不知夫人可否帮忙,送我祖母一程?”
陆氏实不想和顾家有什么瓜葛,但人家言辞殷切,说的也是实情,实在不好直接拒绝。
她回头望了一眼女儿,见女儿目露惊惶,向她摇了摇头,以为女儿是不好意思见外男,便歉然道:“我自是愿意帮忙,只是车上还有我的女儿,不大方便带着公子同行。”
顾修远立刻道:“那是自然,只要我祖母一人上车即可。我是骑马来的,一会在旁护卫你们就好。”
陆氏只得勉强答应。
不一会,顾修远扶了个穿宝蓝色妆花缎衣,头戴银累丝挑心,雍容华贵的老妇人过来。陆氏连忙打起帘子,周嬷嬷等人帮忙掺了顾太夫人上车。
帘子一起一落之间,顾修远瞥见车里坐了个梳双鬟的女孩,约莫十四五岁年纪,穿着件秋香色百褶月华裙,娇娇怯怯地藏在角落里,竟是刚才在禅院里遇见的那个绝色少女。
他不动声色下了马车。前边几个顾府的护卫已经合力把马车挪到一旁,腾出路来。顾修远翻身上马,护卫着江家的马车往城中赶去。
马车里,陆氏把顾太夫人让到主位上坐下,她和江铮坐在一边,江妍坐在另一边。顾太夫人虽是坐在别人的马车上,但气度高雅,并不局促。反倒是陆氏坐卧难安,因着两家前阵子的误会,既不好主动攀交,又不好将客人冷落在一旁不理不睬。
正纠结要不要说些什么,却听顾太夫人讶异道:“老身今日在禅院里遇到的,正是姑娘吧?”
江妍垂眸,不知该如何作答。
陆氏虽不解女儿今日为何如此反常,为着礼数也只好遮掩道:“这是妾身的女儿,有些腼腆怕人。”
顾太夫人颔首,不以为意:“闺阁女儿少见外人,矜持些也是应当的。”
又主动问道:“不知夫人是哪一家的贵眷,今日承蒙相助,来日要登门谢过才是。”
陆氏忙道:“举手之劳,实不敢当。”却并不提自己的来历。
顾太夫人看了一眼一直一言不发,垂头静坐的江妍,又对陆氏说道:“烦劳夫人将我送到朱雀巷顾府,门口有两个大狮子的就是了。”
陆氏这时再要装傻就装不下去了。朱雀巷毗邻皇城,住的都是高官勋贵之家,人家又自称姓顾,试问满朝文武除了永安侯顾家还有哪一家呢?
陆氏讪讪笑着:“原是永安侯府的太夫人,妾身失礼了。”
顾太夫人再问:“看夫人的气派,也当出自官宦人家,却不知尊夫是朝中的哪一位啊?”
陆氏只好赧然道:“妾身是忠武伯爵府江家三房的,先夫五年前就过世了。”又指着江妍和江铮,“这是妾身的一双儿女。”
太夫人一听对方是江家的,立刻了然为什么这位夫人对自己总是躲躲闪闪,原来是为着前些日子的闹剧。她因为王中玉的关系,对江家的女孩高看了一眼,谁料江家竟会错了意,闹出这样的误会来。
若只是误会也便罢了,江家千不该万不该嚷嚷得人尽皆知。她家六郎是个男孩子,传出去不过一段风流韵事,江家二姑娘这回却丢了大脸,只怕以后连亲事也不好说。
太夫人老于世故,自然不会揭人伤疤,闻言便若无其事道:“原来是江三夫人。夫人生了一对好儿女,今日在寺中一见,我便颇为喜欢。”
说着从手上褪下一个金戒指,递到江铮手里,又褪下一支红玛瑙镯子,放到江妍手里,口中说着:“初次见面,就当送给孩子们的玩意儿吧。”
陆氏见那戒指和镯子都成色极好,如何肯受,婉拒道:“太夫人,这礼过于重了。”
顾太夫人摇头笑道:“不值什么。只是我年纪大了,身边戴的东西都不够鲜亮,只怕不讨年轻人的喜欢。”
陆氏忙道:“怎么会呢,太夫人金尊玉贵,穿的戴的都是极品。”又急急地吩咐儿女,“还不快向太夫人道谢。”
江铮立刻跳下来,依言行了一礼,脆声道:“谢太夫人赏。”
江妍无法,只得也侧身行了一礼,低声道:“谢太夫人赏。”
顾修远骑在马上,听见车里隐隐约约传来的对话声,这才知道原来这绝色少女竟是前阵子与他传出花边新闻的江二姑娘的堂妹。这可真是无巧不成书了。
那位江二姑娘拜寿时,他隔着屏风见到了,美貌自是美貌的,但家世不显,他便没有看中。谁料今日见到江四姑娘,才知这世上果然有所谓倾城之姿。若能将这样的美人放在房里日日把玩,便是家世再单薄些,那也不是不可以。
夜幕降临,万家灯火。马车行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在朱雀巷永安侯府门口停下。门房见六少爷到了,后面还跟着辆马车,慌忙抬了轿子出来。顾修远扶着太夫人下了马车,再次向陆氏致谢,眼看着江家的马车远远走了,这才扶祖母上了轿子,往府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顾修远:“祖母,我要娶这个美人当媳妇儿!”
江妍:“真是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