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帘内的那一双桃花眼微微弯着,那点点星辰映在他漆黑的瞳仁里,如坠深海。

这哪里是条狗,分明是头狼。

季濉离开没两日,林臻便被一乘小轿接去了永安侯府,这是林臻入教坊司以来,林氏第一次主动见她。

轿子是停在后角门的,林臻被婆子引入东次间时,林氏正阖眼倚靠在贵妃榻上,眼底些许青黑,夏日里还裹了一条抹额在头上。

待林臻进屋后,一众服侍的奴仆便自行退下了,只留了林氏身边的一个嬷嬷。

林氏似是倦怠至极,她知晓林臻来了,眼也没睁,只虚虚地抬了一下手,“坐罢。”

林臻顿了片刻,还是在离门处不远的木凳上坐了下来。

之后便是一片寂静,在足足半刻钟过后,林氏终于睁开了眼,拿掉了头上的抹额,她看着林臻,似是在强忍着什么情绪,压着声音冷声问:“你说罢,你到底想要什么?”

林臻微一蹙眉,抬眼与她对视。

不待林臻开口,林氏再次逼问:“你想要银钱?还是你想离开教坊司?”

“总不能,你是真想同他在一处吧?我自己的儿子我心中有数,他虽心性善良,但柔善过甚而勇猛不足,他亦没有什么出众之才,以林大姑娘的高眼,怕是瞧不上他吧。”

“林夫人……”

林氏短暂的停顿,林臻终于得以开口,但话方从嘴边说出,一阵清脆的声音便从林臻耳边传来。

林氏似乎根本没打算听林臻任何的回答,她随手拿起案几上的茶盅怒而砸向林臻裙摆边上。

她胸前激烈起伏着,压抑着的愠怒终于爆发出来,原本好看的一张面皮,也因过激的情绪而变得扭曲,往日的端庄之态不复存在,她近乎歇斯底里道:“你既这也不要,那也不要,为何还要缠着他不放,到底为何啊!为何!!”

看着碎裂在脚边的茶盅,林臻心内倏然静了下来,原来,她什么都不必说。

这样的气氛实在难堪,林氏身旁的嬷嬷缓步走上前来,一面弯腰收拾着林臻脚边的碎瓷,一面打着圆场:“还望姑娘莫要见怪,前几日世子丧魂失魄地回了府里,那之后,便一直高烧不断梦呓不止,夫人衣不解带的照顾了数日,直至昨日,世子才稍稍好转了些。夫人也是心急才致如此。”

彼时,林氏的怒火终于熄将下来,她看着林臻身上穿着的教坊司的衣裳,教坊司的打扮,到底还是心软了下来。

她也见过,曾几何时,眼前这个姑娘清贵自傲的模样……

还有那一双,与自己如此相像的眉眼。

半晌的沉寂后,林氏终是低低地叹了一声:“日后,你若有何需要相助的,可私下修书与我,也不必去理会宁士禄了,你该知道,他帮不了你。”

这是林臻第一次从林氏口中听得这一句真心实意的话。

“姑母……”

这也是林府出事后,林臻第一次这般唤林氏,她终于问出了那个一直想问却没能问出口的话:“林臻确有一事想要求问姑母,府里嬷嬷曾言,我们姊妹去往兰若寺期间,姑母曾受父亲相邀回府小住,林臻想问姑母……您是否知晓……父亲为何自戕?”

林氏没有想到林臻会问这样的话,她神情微怔,片刻后,淡淡道:“你父早先便精神不佳,你该知晓的,我在府中小住的日子里,他的病症更是愈加严重,想是不堪病痛折磨,才有了轻声的念头。”

她似乎是觉着这样的话对林臻来说太过残忍,话落,林氏深深吸了一口气。

像是下了什么决定,她眼神示意一旁的嬷嬷往窗外探瞧了一番,确认无人听墙角,这才望着林臻,缓缓道:“林臻,我没有将你从礼部名单划掉的本事,但有法子可以让你出京城。”

“你离开罢,山高水远,不必再回来了。”

还是最一开始的婆子,又将林臻领着走过长廊,往后角门去。

在将出长廊时,林臻在不远处的小桥上瞧见一个熟悉的背影,那似乎是……

一阵渐进的清脆笑声打断了林臻的思绪,她下意识回过头来,看向那一对正朝着她走过来的人。

宁士禄面色还带着病态的苍白,一旁水红色薄裙的女子正挽着他与他说笑。

男人眼中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几分笑意,在瞧见林臻时,也烟消云散了。

到底,他是因帮了自己才成这般的,林臻伫立在原处,微微张唇,字还没说出一个,只见宁士禄已仓惶转身离去了。

身旁的婆子催促道:“走罢,姑娘。”

近日林臻不管是在教坊司里呆着,还是往别处去,总有人不远不近的跟着。

她知是季濉留下来的人。

是以,她每每只能先一步引开季濉的人,然后再让红叶去瞧林玥。

这日,红叶从外头回来,去找了在杜三娘处的林臻,二人一同回偏屋去。

林臻袖中藏着由杜三娘从教坊司前院儿取来的地形图和一张假的户籍,是林氏给的。

那户籍只能让一个人走,现下宁士禄已无暇再管林玥了,林臻心内很快便下了决断:她要送林玥离开京都。

教坊司大部分的厢房都在靠前的院子里,去往偏屋的那一条小路向来冷清,林臻垂首蹙眉思索着,并未太去注意路,甫一出小径,便撞上了一个气势汹汹的男人。

接近大周一年一度的秋祭了,远在边关的大皇子日前也回京了,皇帝的病情并未缓解,日常政务交由内阁及六部处置,此次秋祭,自然也是不能亲去了。

皇帝未立太子,这回秋祭的人选就变得尤为重要,大皇子甫一回京,便要求亲见皇帝,内阁以皇帝病情正在危急的关头,不可搅扰为由,拒绝了大皇子的请求。

朝堂上,大皇子一派、皇后一党、三皇子一党的众臣争辩不绝,一直闹了大半日方散了朝。

从宫里回将军府的路有两条,季濉不知怎的指了途径教坊司的这一条路。

他心下正自烦躁,却见偏屋的门死死合着。

林臻白日从不合门。

男人的眉头拧的更紧,他毫无耐心地抬脚将偏屋的门踹开,里头果真空无一人。

比起上回发觉林臻逃走时心中腾升的怒火,这回,季濉胸腔内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未置一言,脸色阴沉着只顾大步往外走,却不期被一女子撞了个满怀。

他的情绪已经到达一个临界点,正要爆发时,瞥见那女子正是林臻。

“你是要往哪里去?”

季濉一把抓住了林臻的手腕,眸光紧锁着她。

他如此突兀的问话,林臻霎时警觉起来,她反应激烈地甩开了季濉的手,下意识捏紧自己的袖口,长眉微蹙,“难不成我在教坊司里行走半步,也要经过将军的许可?”

林臻不愿与他纠缠下去,说罢便径自走了。

季濉又怎会轻易罢休,他两步跟了上去,也不顾是否有其他人瞧见,他再次攥上了林臻的手腕,与她并肩而行。

“倘若本将军真的不许,你确实连那屋子半步都出不去。”

季濉云淡风轻的说着,林臻却已狠狠甩开了他的手,“你又发的什么疯?”

“我疯?我若是真疯,上次你敢私逃,我便该将你锁在屋子里,半步不离榻!”

季濉拦住了林臻的去路,将她抵在一旁的树前,一双墨眸沉沉地盯着她,他希望从林臻的眼里看到恐惧,看到屈从。

“那你便试试。”

林臻丝毫未有回避地望向季濉,一双清澈艳丽的凤目中没有半分退缩。

回应她的是一阵直冲过来的拳风,季濉的手已握成拳,狠狠地砸在了林臻鬓边。

男人额角青筋暴起,那一瞬,季濉真的想拿出十条八条锁链,将她死死锁住,最好再封住她的口,自然,还有这一双令他讨厌的眼睛。

林臻被带起的风激得合上了眼睛,再次睁开时,便见那人已远远离开了。

望着他扬长而去的身影,林臻心下竖起的万丈高墙也在这一瞬颓然倒地了。她沉沉地舒了一口气,垂眸默默理好自己的衣衫,方才往偏屋去了。

回将军府的马车上,车夫倏然听见季濉传出的一声怒喝:“若不识得路就早些滚回家去。”

“……”

车夫挥动马鞭,悻悻地继续驾马,内心却不由得嘀咕:方才的路,也分明是您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