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城郊马场上,穿着红色束身骑装的女子正策马前行,她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双眸泛光地望向围栏外的男人。
见男人渐渐走近,她便直起身来,抽出背上的长箭,侧目瞄准远处的靶子。
这时,马儿倏然一声嘶吼,受控地狂奔起来,姜玉嫦再想拉紧缰绳的时候,已是来不及了,未等她反应过来,整个人便已侧悬在马身上,脚被勾进了马镫里,进退不得。
见势,季濉迅速从一旁的马棚里牵了一匹马出来,翻上马身直奔姜玉嫦而去。
在他靠近那匹失控的幼马时,俯身将姜玉嫦从马上揽起,顺势将她足上的马镫用匕首割断了。
姜玉嫦被季濉拉到了他的马上,与他同马而乘,她手中还握着刚刚未发出去的弓和箭。
季濉一面驱马前行,垂眸望了一眼她手里的弓箭,低笑一声后,他伸手取过姜玉嫦手中的弓箭,对准方才的靶子。
姜玉嫦只觉耳侧“嗡”的一声,便见箭矢已正中靶心。
“姜姑娘是想如此么?”
马的速度渐次慢了下来,姜玉嫦头一回觉着耳根一阵发烫。她知季濉此前一直征战关外,又因他之前对她说过的话,特意想教他瞧瞧她的本事。
她想让季濉知晓,她并非像普通女子那般娇嫩孱弱,却不料目的没达成,反倒出了嗅。
但不可否认,方才那一瞬,她亦真的动了心。
二人下马后,姜玉嫦便去瞧方才那匹受惊了的马儿,它已被马奴制服住栓回马棚里了。
姜玉嫦一面轻拍着马儿的鬃毛,她像是在对马儿说,又像是在对季濉解释:“宝贝了你这么久,今日好容易将你带出来,原想让你帮我出出风头,你倒是这样的不争气。”
季濉抱臂靠立在不远处,淡淡开口:“这般年幼的马,最是怕生的,姜姑娘今日特意将马场清空,却也使得周遭更为寂静,它便更亦受惊,稍有动静,便会让它失控。”
此时,一马奴倏然上前请罪:“姑娘饶命,方才一个新来的小子不懂事,打扫马棚时误撞着了一旁的木箱,约莫是那时让姑娘的马惊着了,奴现下便将他抓来!”
“罢了罢了,他既是误撞,本姑娘也非那等不明事理之人,教他下回当心便是了。”
姜玉嫦将那马奴打发走了,一双秀眸再次回至季濉身上,眼底不觉添了几分光亮。
见季濉的眼神对过来,她忙不自然地别过眼去,须臾,她似乎回想起了什么,复回首问道:“想不到将军骑马,竟是从左侧上马的。”
常人骑马,皆是习惯于右方上马,尤其是行军打仗之人,腰左佩刀,自然要从右上马了。
季濉未想到姜玉嫦会问这样的话,他神色怔忡,半晌没有回话。
他的第一次骑马,其实是林臻教的。
那时,连她自己的骑术都尚且不精,但她所掌握的骑术学问,却是一套一套的。
分明是与他差不多的年纪,却像一个长辈一样孜孜不倦地给他讲述着。
男人好看的剑眉慢慢拧起,那些他以为早被他抛诸脑后的东西,却在不经意间还会浮现。
时间的确可以淡化回忆,但那些深入□□的记忆,却是无法被磨灭的。
譬如现下,他情急之下,便会下意识从左侧上马,那只是因为他承袭了林臻异于常人的习惯。
这段时日,姜玉嫦时常会和季濉出现在京城的各个地方,酒楼,马场,戏园……
京城中甚至开始有传言,朝中新贵大将军,要作荣国公府的乘龙快婿了。
美人配英雄,自古都是佳话。
这日,是老荣国公的寿辰,姜府大摆筵席,季濉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姜玉嫦毫不避讳地将季濉安排在了上座,挨着她的位置。
“这回可是到了我的地盘上,你若是有何需要,便只能同我讲咯!”
姜玉嫦今日穿着一身艳丽的锦袍,头带珠翠,比平日更为光鲜亮丽,她侧向季濉,香腮半撑,语气中有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撒娇意味。
“客随主便,倒是不敢劳动姜姑娘。”季濉浅笑着配合她。
宴席期间,姜玉嫦或是提出话题,或是举杯相敬,季濉皆一一应对,从善如流。
这样的事,他向来擅长。
然而,一个出现在台上的白色身影却打破了他的从容。
“不承想,教坊司里还有这样的女子,竟是有些清幽出尘……”
姜玉嫦看着台上墨发垂肩低首抚琴的林臻,缓缓说道。她说这话,一半是出于真心的夸赞,另一半也是想试探季濉。
亦或者,她想借着那女子,从季濉口中听得他夸赞自己的话。
季濉却答复了一句出乎她意料的话:“姜姑娘竟是欣赏这样的女人。”
她第一次从季濉眼中看到一种不悦的情绪,当下便觉面上讪讪,不再
说话了。
姜玉嫦觉着是自己说错了话,晚宴后,便拿自己亲自酿的酒,邀季濉共饮。
假山前的一座凉亭前,姜玉嫦与季濉相对而坐,她将仆人尽数遣走了。
微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月光滤在地上的斑驳影子也稀疏晃动。
“如此美景佳酿,若再有琴音相伴便更相得益彰了……”姜玉嫦托腮点着前面的酒盅,思忖间,见不远处教坊司的女乐正要出府,忙出声将她唤住:“欸,就是你,快过来!”
凉亭中放着一张古琴,她原想找个乐人弹奏,好添几分趣味,待那女子转身上前后,她却后悔了。
那人正是宴席上抚琴的女子,季濉似乎……不喜此人。
“罢了——”
“就她罢。”
姜玉嫦与季濉同时开口。
姜玉嫦虽有讶异,但见季濉应了,便没再说什么。
自林臻坐于亭中,季濉的眼神便总在无意间飘向那处,他似乎想在林臻脸上看到什么不一样的神情。
只是,无论姜玉嫦与他谈笑风生,或是亲密低语,都不见林臻有任何异色。
自从上回在教坊司不欢而散,季濉再未踏足那里,再次相见,她还是这般淡漠清冷。
她当真……
季濉手中的酒盏渐渐握紧,脑海中倏然闪出一个怪异的念头,他开口向姜玉嫦问道:“姜姑娘方才说什么?”
彼时,酒过三巡,姜玉嫦双颊染上绯红,胆子愈发大了起来,她伸手将季濉拉进眼前,丹唇轻启:“我……我想知晓,将军可有心仪之人?”
“此刻,或许便有了。”
季濉沉沉回道,他乌黑的眸子直视着微醺的姜玉嫦,耳边却始终细细留意着那飘扬的琴音。
二人靠得越来越近。
“铮——”地一声,琴音骤停,姜玉嫦被惊得清醒过来,她为自己方才逾矩的行为而羞愧的无地自容。
季濉面上却浮起了一抹笑意,他抬首好整以暇地望着林臻,一副明知故问的神色:“怎么停了?”
林臻接下来的话,让季濉维持了没有多久的笑容黯淡下来。
“有一只飞虫,落在了姜姑娘肩头。”
“……什么?!啊——”
姜玉嫦惊呼一声,便靠在季濉身上,揽住了他的胳膊。
季濉未去理会那惊慌的人,他眸中淬了寒冰似的,墨眸锁着林臻,咬牙切齿道:“滚下去。”
林臻依旧神色淡淡,从琴前沉着起身,转身离去。
已近九月,穿堂风吹着竟让人有些发凉,林臻不由得轻揽住一侧的胳膊。
“林姑娘!”
廊下一红衣女子快步向林臻走了过来,上回宫乱时,被林臻所救的女子中,有感念于林臻救命之恩的,自那回起,便对她热络起来。
“你去了哪里?倒让我好找,其他人已乘马车先回教坊司了——”
“……林姑娘,你没事吧?脸色怎瞧着有些不大好?”
清冷月色下林臻微抬脸颊,沉默半晌,淡淡回道:“是么?”
回将军府的马车上,石竹见季濉一路阴沉着脸,压抑了半晌,还是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是姜姑娘惹得将军不快了么?”
季濉冷眼瞥向石竹,皱眉道:“本将军瞧起来很不痛快么?”
“……”
石竹自然不敢反驳,沉默半晌,他转了话锋:“将军是要娶姜姑娘了么?”
石竹亦清楚地知晓,荣国公膝下唯有一女,若能娶得姜玉嫦,便等同于有了荣国公府这座靠山。
将军虽重权在握,但到底根基不深,有这样的士族傍身,是再好不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