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接近一米宽的门口被人堵得七七八八,十来平方的理发室一下子变得局促。高熙整个人被裹进来人的影子里,周围有些许光线见缝插针般蹦跳进来。
高熙不禁用力捏了捏手里的围布,这是突然面对两者之间体型差距比较大的条件反射。
她昂起脖子在昏暗的屋子里艰难地辨认男人的五官,定定神笑道:“同志是第一次来剪发吗?”
“嗯。”赵志开犹豫一下,从喉咙蹦出个音节,缓缓走去皮椅那边。
在逐渐充盈的光线下,来人不紧不慢的步调像是双手,慢慢地把笼在脸上的黑纱自下而上一点一点揭开。
纤薄而红润的双唇,高挺的鼻梁,线条分明的脸上却长了双小鹿眼,眼黑大于眼白,纯澈黑亮的眼睛削弱了他给人带来的压迫感,甚至带了点憨厚的味道。
“想怎么剪呢?需要洗脸刮胡须吗?”
高熙尽量忽略他同手同脚的样子,站在皮椅后面一杨手,把围布铺在赵至诚身上系紧。
指腹轻微扫过脖颈后的皮肤,短短几秒的接触让赵志开浑身的肌肉再次紧绷,垂眸不敢对上镜子里明亮的双眼,压着嗓音说:“什...什么都不用,随便剪剪头发就行。”
高熙看着被发胶固定得硬邦邦的发丝,毕竟发胶和剪头发都不便宜,于是贴心建议:“同志,你的头发不是很长,可以过一段时间再来。”
“你不认得我了?我们之前见过。”赵志开有些失落地对上那双波澜不起的双眼。
“你是?”
那个目光里可怜的意味太浓厚,高熙有些内疚地回想围布下的白衬衫,健硕的胸膛...灵光一闪,脱口而出:“你是猪...你是崔主任的外甥?!”
都怪杨丽蓉提什么猪笼鞋!
赵志开看她一副惊讶的样子,委屈道:“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高熙有些说不出话,难道她能说当时为了避嫌,她根本没有仔细看过赵志开的样子,视线一直停留在他的下巴以下。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顺南村,那天晚上你抱着个孩子,有人打手电筒送了你们一段路。”
当时他刚从朋友家喝完酒,微醺的状态加上是夜晚,划船有些危险,只好走路回家。在路上遇见走夜路的两人,觉得大晚上的不安全,就转身护送他们一程。
这件事也是赵志开向人打听高熙时想起来的,他有些不甘心地追问:“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
高熙一时不知道该气还是笑好,原来当时那条瞀(mào)俚①是他!
那天是温启洪的死忌,她带着温九素拜祭完后已经是晚霞漫天,本来打算在温家住一晚再走的,偏偏温九素哭着闹着不肯进屋,拽着高熙要去外婆家。
温家的村子距离顺南村有五公里远,划船回去的话倒是可以赶在天黑前到达。但是那天温九素特别缠人,一直要她抱着,高熙也就没能撑船出门。她婉拒婆婆指使大伯哥撑船送他们回家的好意,一来一回耽误人家不少事。高熙只好又背又抱,母女俩一路紧赶慢赶走到顺南村外围,天还是黑了下来。
单独走夜路本来就害怕,后面还跟着个高高壮壮的陌生男人,深深的恐惧让高熙不敢回头,也不敢在荒郊野岭大喊,担心一喊人就冲上来。
她还有个女儿要护着,赌不起。
高熙立刻把背着的温九素换到胸前紧紧抱着,一路加快步伐试图摆脱缀在身后三米远的男人。
可惜无论她怎么走,身后的灯光始终照着她脚下一片小小的路。心惊胆战地走到村口,有人拎着垃圾桶从小道走出来,先是看见高熙喊道:“阿喜?吃饭了吗?”
高熙顿时松了口气,刚想喊捉流氓,来人歪头看向她身后,疑惑道:“大头你怎么又来了?是漏了什么东西吗?”
身后的人含含糊糊地说:“我……”
原来是同路来找人的,高熙默默把女儿背回背上,打了声招呼就走。
她现在看着这个傻大个依然想磨牙,强颜欢笑道:“那天晚上太黑,我有点害怕,没看清楚你的样子。”
赵志开突然福至心灵,内疚地看了眼高熙,说:“对不起,那天我喝了酒,脑子不太清醒。只顾着给你打电筒......”
“已经没事了,同志你也是好心。”高熙打断他的话,笑道:“以后再做好事记得先打声招呼,免得让人误会你。”
“你不用一直叫我同志的。”赵志开害羞地说道,幸好古铜色的皮肤掩盖他脸红的事实。
“我还不......”
高熙觉得和他的对话总是接不上频率,难道她神通广大,透过他的样子就能知道他的名字?可是看着那一张期待的脸,好像她真的应该知道他叫什么......
看她迷茫又为难的样子,赵志开暗暗叹了口气,站起来面向高熙,伸出手郑重道:“同志,你好。我是赵志开。”
赵志开?托人找她相亲的那个赵志开?
高熙觉得裤袋里的纸原来是硬的,边角戳着她大腿有轻微的刺痛,勉强扯起嘴角回道:“你好,我叫高熙。”
她的神色有些抵触,看来这么多天没有回复是不愿意和他谈对象的意思。赵志开扯下围布,忽略心里丝丝的酸涩,说:“我下回来剪头发,再见。”
阴影来了又消失,恢复满室阳光。
“啪啪!”
高熙拍了拍脸颊,打起精神拿起墙角的扫把簸箕。一边把之前剪下的发丝扫拢到簸箕里,一边想今天早点关店去接素素吧。
“哟!这不是理发店的老板娘吗?今天这么早去倒垃圾呀?”隔壁修自行车店的徐小娟坐在门外乘凉,嘴里叼着根牙签,抖起二郎腿,眼神有些轻蔑地说道。
高熙提着簸箕,秉着惯常的和气生财原则,抿唇道:“是呀。”
“俏寡妇就是好命啊!铺面有男人送,生意爱做不做。哪像我们手停就口停,搵两餐也艰难呐!”
高熙气得浑身颤抖,一口深呼吸,回身娇笑道:“谁叫我老公有本事呢,死了还能给我找份工作。”
“你!”徐小娟顿时腿也不抖了,瞪大双眼被噎得用葵扇指着高熙这个不要脸的。
隔壁本来是国营理发店,因为经营不善传出国营转私营,找人接手的消息。
这一带的屋子一向抢手,徐小娟私底下许了理发店老师傅好处才让人答应暂时把消息瞒下来,自己迅速把消息透露给亲戚,准备和老师傅赚个辛苦费。
哪知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截胡,不但亲戚那边讨不了好,还得罪老师傅!
自从高熙搬来开店就时不时地阴阳怪气她,高熙从来不会回应她的话,哪知道今天居然会回呛了,果然是不会叫的狗咬人最凶啊!
“你什么你!有些人就是没这个命硬要操这份心。”
高熙斜了一眼角落里鹌鹑似的李有富,板着脸说:“我坐得正,行得正!至于你有没有这个命就看你老公了。”
徐小娟终于想起她还有个老公,气得拧起他的耳朵骂道:“你是死人啊!人家没老公没人帮!你在这喘着气也不会出句声!啊!”
高熙没心情理会身后的疯子,垃圾一倒,木门一锁,戴上斗笠,船桨一撑,回娘家喽。
河道两边不断有叫卖声传来,摇着船桨避开周围的船只,她心不在焉地想温启洪去世这么久以来,今天是她第一次主动提起他。
温启洪实际的牺牲时间比他们知道的还要提前半年多,因为任务还没结束,部队只能封锁消息,直到任务结束才提起牺牲军人身后事的安排。
部队除了送来抚恤金还给她安排工作,解决以后的生计问题。得知高熙有理发的手艺,负责处理军属工作问题的小方立即找到上级下达文件,以市价较低的租金把国营理发店凭给高熙。
那时的高熙只字不敢提关于温启洪的事,更不愿意一一向人解释她的丈夫牺牲了。理发店那片的房子归属公安局管理,附近的街坊不明就里,慢慢传出高熙攀上公安局领导才得来好处的风言风语。
眼看就要到顺南村,高熙不禁勾起唇角,村里河道窄长,船只一律停在村边的河滩上。她把船系好,拎上在河边买的炸虾饼和凉拌鱼皮,慢慢踱步回去。
“阿喜姐,你今天回家呀!”刚走到家门口,对门的邻居在院里探出头,高兴地问道。
高熙微微垂下眼睛,避开年轻人纯真又热烈的眼神,冷淡地回了句:“嗯,回来接素素。”
“你在这边坐多久?我今天捉了不少鱼,你拿些回家吃。”年轻人说着就转身往屋里走。
高熙正想把人喊住,屋里却传来摔摔打打的声音,还有拔高音量的话:“你身上有蜘蛛!吓死人呐!哪来的盘丝洞妖精,见男人就吐丝!”
“妈!你不要说这些话!”
高熙叹了口气正准备转身回家,眼前的院门被人拉开。
原来的年轻人不见踪影,换成冯婶眯着双三角眼,笑脸迎人地说:“原来是阿喜你回来呀!不好意思,害你白等。我家那小子不知道鱼被我拿去送人了,他做事没头没尾的,你多担待。”
高熙弯起嘴角笑道:“是不懂事了点,话都没听人说完就不见人影。需要冯婶你在家多教教,我急着回家帮我妈打下手,等着吃是会被我妈骂不生性②的。”
“好走不送啊!”冯婶“嘭”一下把院门关上,踢了一脚地上的碗盆,指桑骂槐道:“养这看门狗有鬼用咩!整天不着家在外面勾三搭四,到时又给我生一窝没人要的野狗!”
“你站在家门口不进门干嘛!”梁巧竹娇小的身躯出现在家门口,把着院门阴阳怪气道:“什么人养什么狗!自己拴不住狗只会怪狗出来惹事!”
对门霎时销声匿迹,让人怀疑是否有生命迹象存活。
高熙憋着笑把东西递给梁巧竹,环顾一周,问:“妈,素素去哪了?”
梁巧竹瞬间犹如斗败的公鸡,心虚地瞄了眼屋里,吱唔不敢出声。
知母莫若女,知女莫若母。
高熙的笑脸也没了,竖着眉毛喊:“温九素!你给我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1. 瞀俚,像没见过世面,不懂人情世故的,穿着言行老土的乡下人一样,又像一根根木棍或木柱的样子,傻愣愣站著的人,后来变成用来形容一些愚钝之人。指一个人在某样事物或程度上呆蠢的样子。
2.生性:懂事
…………………………
赵志开:“我对你一见钟情,二见倾心。结果你见面第一句是大人三毛,小孩一毛,理发坐这边!”
电灯胆作者:“咳…守男德,戒油腻是你最好的嫁妆。”
赵志开开心得飞起:“她答应嫁给我了?!!!”
高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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