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一路向北

朱诺安觉得自己还能走,看到冉阿让背着她爬坡的样子,她真的过意不去,即便大哥没说什么,但她又不是一片羽毛。等到冉阿让爬过好几段陡峭的山路时,她决定下来自己走几段路。

这次她好像恢复很多了,除了依旧很渴。冉阿让看她坚持要自己走,等到路况没那么糟糕的时候就把她放下来了。他把那根木棍给她撑着,他也放缓了脚步。土路上就两个人影一前一后慢慢走着。

她环顾四周发现风景跟她之前走过的地方都大不一样。之前她走过了密林山丘和乱石荒野,而现在她走在两座巨山之间,山上有稀稀拉拉的树林和草丛但更多是裸露的悬崖。这个风景让她想起来苏格兰山区,太像了。

她甚至不知道法国还有这样的风景,她现在还在法国吗?John说的蓬塔利埃难道不是法国城市吗?她要跟他去哪呢?

“John”,她发现自己声音粗到跟砂纸差不多了,“我们在哪?”

“我们在山里。”冉阿让停下来等她跟上来。

“……”她当然知道自己在山里啊!地名呢?朱诺安顿时有点无语。不过她想这个大哥也不知道地名吧,这里一片未开发原始地区的样子,可能连名字都没有。

“我们,往,哪走?”她嗓子哑到得断句才能说。

“往北走。”他在背包里翻出牛皮水袋递给她。

朱诺安虽然经过昨天一晚上的折腾,但是脑子还没有烧坏,她当然记得这位大哥的水袋里全是喷泉的脏水……她想自己遭罪就是因为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再来一轮,这位大哥是要亲手把她送走啊。

于是她果断摆摆手,宁愿渴死也不想像昨晚一样腹痛而死。

“煮开的水。”冉阿让在医生走后她躺在木床上睡着的时候就把水袋里的水换了一遍。他回想她昨天在喷泉广场看到他喝水的眼神,以及她昨天晚上特别嘱咐要烧开的水,难道她只喝这种水吗?

她真的非常怪,冉阿让昨天一直在猜想她的身份,她可能是女共和党人,贵族流放在外的私生女,英国人……

他决定等她喝完水再问她。他看出来她的精神好了非常多,她渐渐好起来了,也许她没有得霍乱呢?

“嗯?谢谢。”朱诺安真没想到John大哥这么用心。凶神恶煞的外表掩盖了一颗细腻的心嘛,果然人不可貌相。她想到学校对面三明治店的老板就是个光头长须大花臂的壮汉,但是他可是城市明星市民。他对每个客人都笑脸相迎的,他记下了朱诺安每次必点那款三明治,有时候还会多送她一份薯条。朱诺安笑了。

等她接过水袋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冉阿让发问了:“Juno,你是英国人吗?”

“不是,我是中国人。”朱诺安用袖子擦擦嘴,把水袋递回去。呼,她感觉自己像干枯的小草,有水浇灌就活过来了。

“……”冉阿让接过水袋没有说话,他看着她,他没有听懂。“Chinese”是哪国人?他没有学过这个词。

“Chine”,朱诺安想起来哥迪维娅是这样翻译的,她鹦鹉学舌。

冉阿让也没有听过这个法语词,他摇摇头转身继续走。“你不是英国人。”他只能确定这一点。

朱诺安还没有意识到19世纪的欧洲底层人民的知识储备跟同时期的中国底层人民差不多。常识并不一开始就是常识,知识从来都是垄断的。底层还在为一口饭挣扎,日常对话都是一方小天地的柴米油盐,怎么会知道远在东方的一个国家?像冉阿让这种的才是大多数,普通市民提起中国也只能想到那些流传了很久的童话和皇室种种奢靡,即便大航海时代已经开启很久了。

两人沉默着继续向前走。朱诺安发现了这位大哥也不是沉默如金,但就是不爱说话,属于拒绝低效率闲聊的那类人。她觉得他有点像一口深井,得丢颗石子下去才有响声。

她想到她以前去登山徒步时,总得跟朋友一路上说说笑笑才能缓解机械走路带来的疲惫感。但是现在她没劲跟前面的John玩笑了,即便有精气神,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难道问“你流浪多久了?”这种令人尴尬的问题么?

她感觉这位大哥一定是个很有故事的人。毕竟他会说英语啊!要知道在现代法国会英语的人也不多,这是她的法国室友告诉她的事实。

朱诺安一边走着一边脑补这位大哥的背景。

她结合时代背景想出了一出在时代洪流下的人物悲剧。现在离大革命过去也才20多年吧,看John的样子应该也40多岁了,那么他肯定年轻时经历过大革命。一个接受过良好教育的贵族青年(所以他会英语!)在大革命时期家道中落,可能被清算了,与家人失散,流落街头,漂泊无依……

一个19世纪法国版本的《活着》,眼前的John大哥就是法国福贵……也许他的妻子儿女都那样离他而去了,而他依旧坚强地活着……

人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活着。

朱诺安想自己终于理解这句话了,自己现在不也是这个状态么?只要活着。

冉阿让听到身后的朱诺安的叹气声,以为她又走不动了,于是他停下来看她:“你还好么?”

朱诺安复杂地看着他,多么坚强的生命啊!他这种人不需要她的怜悯和同情。然后她说:“我饿了。”

这是真话,她昨天又吐又拉把身体都掏空了。冉阿让掏了掏布袋,还剩一小块面包,还是昨天在树下吃剩的。

正好他们走到一个比较宽阔的山顶空地。前方山巅悬崖边不知道何人垒了一座石头塔,上面插着一个木头十字架。冉阿让冷眼斜睨,他选择一块大且平坦的石头坐了下来。朱诺安跟过去挨着他坐下。

他把那块面包和水都递给了她,朱诺安想客气一下,毕竟上午大部分时间都是他在背着她。冉阿让只是让她吃,他看到有人的痕迹判定这片区域有农家或猎户。他们出格拉斯的时候没有备好食物,只能在路上找补给了。他希望能在今天晚上找到人,这样她就不用和他露宿野外了。

他想到她的病情,他看了旁边低头啃面包的朱诺安一眼。她痊愈了吗?他脑子里回响起了老医生的话,“霍乱病人的病情会反复好几天,直到死亡。”

无论如何,他决定带她一起走,就做好了最后亲手埋她的准备。

其实也没休息多久,冉阿让最后喝了点水就起身了。朱诺安有点不好意思,她真的只给他留了一点水。她真的太渴了,连续发烧让她的水分流失得非常快。

接下来就是无穷无尽的徒步。山区没有路,他们有时候必须要爬坡和下山,这时候都是冉阿让背着朱诺安走的。在冉阿让的背上,她抬眼看了看天际线,全是鳞次栉比的山峰,她甚至看到不远处的山顶上有雪?!而他们一下山,就是荒草有人大腿甚至腰那么高的乱石草原。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朱诺安回忆了一下欧洲地理知识,法国有山区吗?这风景也太像瑞士了吧?

“你要去的城市,在法国吗?”她终于忍不住发问了。

“是。”冉阿让回答很果断。

她这下真的迷惑了。

大概下午4点左右,他们穿过一片阔叶林的时候,朱诺安听到了一阵流水声。她拉住了冉阿让示意他仔细听。他也听到了,于是两人改变方向,朝声音来处走去。

冉阿让在前面拨开杂乱的树枝,一条奔腾的小溪出现在两人面前。水!朱诺安眼睛都亮了。是山泉水啊!19世纪应该不会有人丧心病狂污染山泉水吧?

她扑过去一看水质确实清澈见底。她没有犹豫,掬起水就往嘴里送,她恨不得跳到水里灌饱了再洗个澡。她已经四天没洗澡了,现在她全身都是汗味,头发都快油成脏辫了。

“你喝点。”

不用朱诺安多说,冉阿让已经装满了水袋。他只是又奇怪她不是只喝煮开的水吗?现在也喝野外的水了?

朱诺安干脆用溪水洗了把脸,天知道她现在有多脏。然后她想了想,拿出那条手帕,蹲在溪边给它搓干净了。

然后他们启程继续上路。冉阿让有点着急了,他看了看天色,10月总是天黑得越来越快。他必须要在天色暗下来前找到人烟。他一路上看到了一些捕兽夹和陷阱,猎户应该就在这片区域。他在地上和树干上不断寻找人留下的痕迹。一个好猎手,总会给自己做标记。他感觉朱诺安走得有点慢了,于是他示意她上到他的背上。

朱诺安确实感觉自己有点跟不上他的步伐了。她怀疑自己喝凉水太猛了,怎么眩晕感又上来了,而且她又开始出汗。她把那块冰凉凉的湿手帕贴在后颈上感觉舒服了些。

她看到大哥又要背她,感叹真是想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啊。就这么短短半天,她趴他背都熟门熟路了。当朱诺安爬到冉阿让背上时,他立刻发现不对劲。她又发烧了!

“Juno!Juno!”冉阿让有点惊慌,一切都和医生讲的一样,她的病情开始反复。

“嗯嗯!”这时候朱诺安脑子还算清明,她只是感觉有点晕。

冉阿让一边心急一边在寻找人迹。终于他在树林里发现一条细细的道路。他几乎是沿着路狂奔。

“Juno?”等到一座木屋出现在冉阿让眼前,他颠了颠背上的人。

没有反应。

他上前大力地拍猎户家的门。

“请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