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余十日
打发走阿蛮后,苏青婳悒悒不乐的趴在窗台前发呆。
刚刚在她的追问下,阿蛮告诉她平康坊的女子各个身姿窈窕,且娇且媚,傍身才艺有诸多。她们惯会取悦男子,不仅小曲儿唱得妙,琴棋书画亦是样样在行。
无怪乎那些男子们流连忘返夜夜笙歌,醉生梦死,全然忘了家中娘子。
心烦意冗的想着这些,青婳手指也烦躁地在小柜子上划来划去,后来一醒神儿,才恍然发现本就破败的柜子又被她抠掉了一个角去!
她忙丢开那些情绪,打算修补一下柜子,满屋里找趁手家伙什时,意外在西北角的檀木长案后发现一只木匣。
打开看了看,里面竟是一块一块整齐排列着的棕黄色物体。
这是……
泥巴?
青婳不由颦眉,多大了,还捏泥巴玩儿?
她禁不住好奇取出一块,背面只是平滑干燥的泥胎,翻过来却发现上面有字,只是那些语句并不完整,似是一整张文书上拓下来的,再分割成小块打乱顺序。
这倒有趣。
青婳宝贝似的抱着这盒东西回了窗前,将它们小心铺在柜面上,一点一点试着拼凑。
拼到一半时,夜已深了,她打了个哈欠就将脑袋歪在了柜子上。原本只想歇一歇酸痛的脖颈,谁知很快就阖上了眼,呼吸渐渐变得匀净清浅。
这一夜,她就睡在了萧承砚床头的小柜子上。
可等她醒来时,却觉背脊硌得生疼,睁眼一看,竟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挪到了床上……
青婳蓦地从床上坐起,茫然地看看屋里,并无任何人在。那八成是半夜睡迷糊了,自己爬过来的。
揉了揉眼,她看眼窗外,约莫巳牌时分了。
想着不定何时萧承砚就会回来,撞破她趁他不在半夜偷爬他的床难免尴尬,于是忙不跌下床将鞋子穿好,一溜烟的就往外跑。
孰料刚到门口,就慌不择路撞了个满怀!
惊慌抬眸,目光骤然与萧承砚对上,青婳不由得一凛,下意识就倒退了半步。深吸了一口气,她强按下狼狈周章的神色,朝萧承砚微微一笑。
“夫君回来了?我正来唤你用饭呢,谁知屋里没人,扑了个空。”
萧承砚原本崩着唇角渐渐展平,语调略有两分怪异:“你刚来?”
因着心虚,青婳迟疑片刻才点了点头,“是呀,就比夫君早一步。”
一抹明媚笑意染在了萧承砚的眼角眉梢,顺着她的话道:“你先去吧,我换件衣裳就过来。”
他不想揭穿她,半个时辰前他便回来了,还是他见她趴在柜子上睡得憋屈,才好心将她移去了床上。
青婳自是不知这些,温柔应声后便先行离开,脚程倒是不欺,鞋上插了翅儿一般,眨眼就不见了。
萧承砚在庭中驻足片晌,望着月拱门,唇畔笑意不减。
回屋时,正好周鳌过来禀报灶间的事。今早田两针的徒弟过来仔细查验了那些菜蔬,果真发现含有极微量的毒素。
之前用银针试不出来,是因那些毒并非直接下在菜上,而是下在了每日浇灌菜园的水里。量剂极小,不至将菜毁了,却能让毒素一点一点融进菜的汁液里,日程月累便长成了含有微量毒性的菜。
萧承砚冷嗤一声,“难怪配来的那些蔬果都又小又黄,竟是这原故。”
“这回苏姑娘倒是歪打正着,每日偷溜出去采买,意外冲破了此事。”周鳌庆幸道,接着眉头一皱,“真没想到武德王竟是这等小人!表面与公子结盟,假意襄助,暗地里却做这勾当!”
略一琢磨,他惊疑道:“那晚三波刺客里始终查不出幕后的那些江湖杀手,会不会就是他买通的?”
“不会。”萧承砚笃定道。
“柴靖易既然选择下这种慢性毒,证明他不想我立刻出事,断不会再买杀手。他眼下帮我,应当是出于真心,不然不会为了保我而去请旨,将整个武德王府牵扯进来。”
这下周熬可就更糊涂了,右手挠着头:“那他到底图什么呢?一边真心帮,一边暗地害……”
“柴靖易虽是异姓王,却配享爵位世袭的殊荣,尊贵较之亲王也不输半分。他如今所图的,自然是比亲王还要高的位置。”
“比亲王还要高……他想做皇帝不成?”
“他没那篡权夺位的胆子,倘若真有,当年控弦百万时便可寻个名目起事。”萧承砚冷笑一声,带着淡淡的不屑,继续言明心中推断:“但他的野心也不容小觑,或许他想亲手扶持一位皇帝,做个把揽朝政的摄政王。”
闻言,周鳌倒吸了一口冷气。
难怪那毒量下得如此轻微,想是筹谋好了待个十年八年才发作,届时当今老矣,一个刚刚即位却病势尪羸的新帝,便是他手中最好的棋子。
“那公子,咱们以后还能依附他吗?”
“自然是能。只是日后再送来的菜,都叫人直接埋去后山,府里一应吃食皆命专人去悄悄采买。”
说完这话,萧承砚突然一怔,既而眸中索然。
其实还能有几个“日后”呢?
原本武德王今日便要进宫奏明,是他托辞自己还有些事需善后,不易过早打草惊蛇,这才多拖了十日。
十日后,他便要以武德王世子的身份搬入王府。
照水小筑,将与他再无干系。
他喉头突然滚动了下,目光移向身旁的那张云床上。此刻上面想是还留有一丝余温。
“下去吧。”
周鳌应是,转身时瞥见柜子上的那些泥块,双眼立时瞪得如铜铃一般!
“公子,这不是您与大食国太子的书信?!”
刚刚周鳌过来之前,知晓苏青婳一直在屋内,故而此时看到这些密信堂而皇之的铺摆着,才如此惊讶。
萧承砚却神情淡淡,没有往心里去的意思,道了句:“她看不懂。”便摆摆手,示意周鳌退下。
周鳌走后,他走到柜子前伸手摆弄了摆弄那些泥块,然后将它们仔细收回匣子里。
若换作平时,有人擅动他屋里的东西,他早该发怒了。可对她,他却气不起来,反倒心底某处还暗暗赞赏她的行动力——堪堪一晚上就破解了半封密函。
她若是个男的,他定会将她留在身边做个谋将。
萧承砚更衣去到膳堂时,青婳已将菜布好——她将昨夜备下的菜又热了热。
几道小菜皆是爽而不腻的,正对萧承砚的胃口,是以他今日较平时多动了几回筷子。
盘碗撤下后又换了茶水上来,青婳举着手给萧承砚倒茶,试探的问:“夫君过会儿可有什么安排?”
“并没,怎么了?”萧承砚投过来一个探究的目光。
青婳赧着脸笑笑,轻吞慢吐道:“那能不能给我说说,昨日在长安夫君都去了哪些好玩儿的地方?”
她将提梁壶放到一旁,双手捧着自己玉白莹腻的脸蛋儿,好似在捧一束圣洁的花。
萧承砚微微怔了怔,端着茶杯的手顿在半空半晌,先是不解她为何对这个感兴趣,片刻之后倏忽明白过来……
她这是在明目张胆的盘问自己行踪?
萧承砚自然不会答,反过来问她:“你动了我房里的东西?”
被他反戈一击,青婳立时没了气焰,支支吾吾起来:“那个……我昨晚……”
“昨晚?”萧承砚重复了她的话问。
青婳便即意识到自己说溜了嘴,忙又改口:“不是,是今早!今早我去看你回没回时,等得有些闲闷,正巧看到了,一时心痒就拿出来玩了……”
好在萧承砚没有要计较的意思,只说句:“罢了。”
青婳却是得寸进尺,顺势问道:“不过那些泥块好生奇怪,上面的字哪个我都认得,可拼在一起反倒认不得了。那些究竟是什么呀?”
昨夜拼好的那几句她反复读,却是压根不成句式,皆是些没有意义的文字。
等了等,就听萧承砚答:“那是大食国的泥板文书,读不通大约是你平日里书读得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