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郎情妾意
内室里,谢九霄利落解下腰带,褪了袍子,从柜中随手拿了件银灰锦袍。
他不经意往下身瞄了一眼,又很快移开视线,面无表情套上锦袍。
许久后,终于听得外间传来动静。
哑娘已穿好衣服,红着耳根,垂下脑袋立在外头,一条手帕被她绞得缠成一团,像是她的心,也乱糟糟的没个出口。
满地的狼藉生生摆在她眼前,提醒她方才做了什么“白眼狼”的行为。
却又暗自恼恨那人,方才不解释就罢,还故意引导她往荒唐的地儿想,两三下就点了她的火,因此,倒也不能怪她砸了他的屋子了……
正苦恼思索间,谢九霄大步流星走出内室,两人正好对上了视线,他眼中沉沉,暗如深渊,叫人猜不透。
哑娘吓了一跳,这人走路怎么都没声音,她还没琢磨出如何向他道歉,一时脑中空白,忽的又闪过方才那令人尴尬羞耻的一幕,她裸着身子,被他看光。
面色霎时涨得通红,哑娘极快的转过了身,背对着他,捂住自己的胸口,不至让心跳出胸脯。
“过来。”
哑娘僵直身子,不敢转过去,更不敢瞧他的脸上会是什么神色。
“本官叫你过来。”
谢九霄加重了语气,听在哑娘耳中,像是有一把锤子重重敲了她一下。
他生气了!
哑娘慢吞吞复又转了回来,脑袋依旧是低垂着,不敢瞧他一眼。耳朵灵敏地竖起,听着他传来的声响,心中做着应付的对策。
“哑姑娘,若是你救了条蛇,那蛇不知感恩,反倒过来咬你一口,你自当如何?”
哑娘心道:自然是丢的越远越好,她不忍杀害生灵,将它远远的放了也就是了。蛇类本就无情,既然选择救它,就应该时时防备着。
她不是个糊涂人,一下就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他将她喻为那条蛇,得遇救命恩人却不知感恩,冷血无情。
哑娘的头又低了些,沉默以对。只有在这时,她才庆幸自己是个哑巴,不用回他的话。
“细算起来,不过短短几日,本官就已经救了你两次。可你不知感恩,先是一把火烧了厨房,害本官损失银钱米粮,后又大闹本官的屋子,袭击本官,将内里搞得是一片狼藉,若非本官躲得快,这会儿该哭的就是本官了。”
谢九霄一面说,一面找了个地儿优雅坐下,慢悠悠一脸淡然,嘴上毫不留情数落她的罪状。
哑娘的头已经垂到不能再低了,她的心内酸涩,眼眶也红了。听着他的种种数落却又无法辩驳,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遇着他以后,总是倒霉,总是犯错,总是对不住他。
适才的羞赧早被愧疚取代,哑娘带着满心满眼的羞愧,轻轻抬头瞧他一眼,想看他的神情,不料他也在静静瞧着她。
哑娘面上一红,又飞快的低下了头。
只听见上头那人叹了口气,听来有些萧瑟:“屋内这些物件虽不值什么价钱,但日久年深,本官对它们早已有了情感,离不得。因此离京之时,故意着人都带在身边,也好留个念想,如今……”
他停顿了一下,哑娘却很自觉的补上了他的话,如今都被她给摔了。
“罢了,本官从不愿为难一个弱女子,你走吧。”
哑娘倏地抬头瞧他,眼带惊讶。
许是从未料想过他会说此话,她来不及反应,眼中有几分不可置信,又带了几分期许,盼着他能说话算数,放她离开。
谢九霄瞥她一眼,瞧她面上的喜色,心头火气,暗自冷嗤一声,面上未显。
“从前的账一笔勾销,你欠本官的六十两银子,外加昨夜请归神医花费的二两金锭,一应名贵的药材钱,还有本官屋内的摆设,虽说不甚名贵,倒也还是可以卖个几百两银,统统不必还了。你虽为一介小民,却数次狗胆包天冲撞本官,更是在昨夜搅扰得本官一夜未眠,实在猖狂,但本官不想再追究了。”
“你走吧,本官还想多活几年。”
谢九霄语中不加掩饰的嫌弃更是让哑娘无地自容。
她不知道那一小碗药汁子竟如此不菲,还有那神医,看一次诊要花二两金锭,她实不敢信,那神医的手莫非是金子银子做的,别是个江湖骗子。
她心内早已天人交战,心已经快要飞出蓼汀院,飞出太守府了。这样好的机会,若是不跑,往后指不定那太守要如何折磨她。可她看不懂他,谁知道这一次会不会又是他的试探,待她跑出去,又来捉她。
谢九霄起身,负手背对着她立在窗前,挺拔修长的身姿将外头照进的阳光挡住了大半,她的眼前顿时暗了下来。她的个头堪堪到他肩膀,每次与他对视,她都不怎么敢看他的那双眸子,黑沉沉的,极有威严和压迫感。若是不小心对上,她的心总是会漏掉一拍,垂下头不敢再看,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不敢瞧他。
哑娘挪开了视线,又眼巴巴瞅着外头,身子悄无声息扭转了一下,脚尖对着门口的方向,她真的很想跑啊。
可是步子太沉重,她一步都挪不动。方才他的话,句句都砸在了她的心上,叫她羞愧的无地自容。
她不是什么大仁大德的圣人,可也知道感恩图报这四个字的写法。若她今日真就毫无负担地跑掉,她怕是这一生都不会感到快乐了。她会怨死自己,此等做法与那些个冷心冷肠,恩将仇报的小人有何区别?
人生于天地间,不仅要对得起别人,更要对得起自己,她虽是个女儿身,却也想当一个君子,坦荡荡的活一世。
哑娘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他,她甚至连一句道谢和道歉的话都说不出来,心内本就酸涩,这么一想更添了一层雾气笼罩在心头,叫她迷茫,也叫她惶然,这些天她的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皆化为了眼中的泪水,一下就涌了出来。
哑娘翻了翻自己的衣兜,没有手帕,只好抬起袖子,胡乱的抹了把泪,可这泪好似永远都擦不完,越擦越多。
谢九霄闻声转了过去,略低头瞧她,冷声冷气道:“哭什么?”
事情发生的太过仓促,哑娘尚未来得及梳妆挽发,素净苍白着一张小脸,只有鼻头和眼眶是红肿的,一头墨发乖顺的披在身后。
她小声啜泣摇头,默默拿着袖子拭泪。起先是为自己心酸而哭,后愈加如开闸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她想停都停不下,连他冷声地质问,她都想哭。
谢九霄的头一阵的疼,一夜折磨他的哭声又响了起来。若她昏迷时,他可拿帕子塞着,清醒了可就没那么好办。
他实在不懂,女子为何就能有如此多的泪水可流?若换成他,宁可流血流汗,也绝不会流一滴泪。
这时,一道突兀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谢九——”
那人也不等屋内人的应答,径直闯入,步履不停。
哑娘正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无可自拔,忽被外头一道男声惊得吓了一跳,慌忙想躲避。她披散着头发,面色苍白似鬼,两个眼眶不用说,定然是又红又肿,这副样子要如何见人?
于是她想躲在屏风后头,还未提步,比她更快的是谢九霄伸出的手臂。
他快速揽过她的腰,哑娘呆愣间被他圈在怀里,顺势转了个身,将她完全掩住,不漏一丝。他身上的沉香气扑鼻而来,缭乱了她的呼吸。
哑娘不自觉伸手触上他的胸膛,挡住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至于让彼此都尴尬。可他的体温还是传到了她的手心里,微烫。
掌心下是蓬勃有力的肌肉,略硬。她抚上的地儿,离他的心脏很近,那颗心正有力的跳动着,传到了她的掌下,好似又蜿蜒至她的心口,随着他心脏的跳动不自主也跟着跳的飞快。
面庞上又染了晚霞的红晕,也不知为何,这段时日,她的脸总是发烫,莫不是得了什么病症。
视线被他挡住,耳朵也更加灵敏,她听见门外那人的脚步越来越近,直至入了外间。
“谢九,你……”
远游兴致勃勃摇着扇,晃悠悠赶来,一进来就看到谢九抱着一个人,他“嗷”了一声愣在原地。
他虽然瞧不见他抱的是个什么人,但是下摆那一截裙脚漏了出来,他是个眼尖的,一下就看出那是个女子。
他说谢九霄怎的等了许久不出来,一个大老爷儿们,又不涂脂抹粉的,只换个袍子哪里需要这么久。
原来是屋中藏了美娇娘,臭不要脸的白日宣淫去了,无耻!瞧瞧这地上乱的,定是谢九做了禽兽不如的事儿。
他府中还有哪个女子能进他的屋,不必说,远游都能猜到,因为他就是这样一个极有智慧的男子。
难得逮住谢九没理的时候,远游面上带笑,嘴上却极不客气地嘲讽打趣他:“虽说你们郎情妾意,但也要注意影响,这光天化日的,实在不好看,谢太守,你觉得呢?”
能看谢九霄出糗,远游乐的能立马放一串鞭炮庆祝。
哑娘听到这熟悉的嗓音,脑中立刻就浮现出那个面上一直带笑的青衣男子,原来是他。
那人好像和太守的关系很好,像太守这样的人,他都可随意打趣,想来也不是寻常的出身。
只是他说的话实在不好听,什么郎情妾意的,这男子长得倒是清隽,白瞎了他这张脸。哑娘想偷摸绕过谢九,瞪他一眼。
还没露出脑袋呢,腰间的手臂又紧了紧,无声的威胁,哑娘腰间一疼,明白了他的意思,只得作罢。
只是这样一来,她离他更近了。她微微一嘟嘴,好像就可以亲上他的胸口……
谢九听他嘲讽,也不觉生气,极其坦然道:“我也未曾料到,你有这等看人上演活春宫的癖好。”
远游、哑娘:“……”
这二人同时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前者是为他的无耻不要脸唏嘘感慨,饶是他这等见过大场面的,都不知晓该如何接他的话,最后只能憋出“无耻”二字,甩袍就走。
后者则是懵懵然,不懂他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活春宫是个什么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