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正人君子
近黄昏时,哑娘才悠悠转醒。
她蜷缩在被里,侧耳去听身后窸窸窣窣的响动,不敢出一点儿声响,耳根渐染红晕。
想起不久前自己昏死过去的丢人事儿,简直无地自容,恨不能找块豆腐去撞。
她大意误算了来月信的日子,又因这几日生出的事儿太多,无暇顾及,猛地一来,叫人猝不及防。
小腹里像是有七八个小人儿从四面八方撕扯捶打着。
疼得她猝然晕厥,身子软软倒下,幸而谢九眼疾手快,一把捞住,才没让她磕到地上。
只是事发突然,谢九霄没个轻重,捞她身子时不小心触到了裙后一点湿黏。
他一头雾水张开手去看,指尖上沾了丝血迹。立刻便吓了一跳,急着将她放在内室的床榻上去找归神医。
哑娘尚还眩晕,没力气拉他,只能眼瞅他出了门。
她本以为先前丢的几次面子,已经足够叫人难忘。托他的福,她这次是彻彻底底没脸了。
高悬已久的心终于吊死,于是双眼一闭,晕厥过去。
想的深了,她更是如鸵鸟一般,把自己的头埋进去。
这是他的床榻,鼻息间全是他身上的沉香气,哑娘心内哀嚎,他大概生来就是为克她的。
“醒了?”
身后那人像是长了火眼金睛,语气淡淡,毫不留情戳破她。
哑娘依旧在装死。
她没醒,还睡呢。
谢九霄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见被中裹的“鸵鸟”还是没有丁点儿回应,眉心微动,看着怪有趣的。大概也琢磨过来,姑娘家面皮薄,发生了这样的事儿,心里估计难以接受。
遂好意道:“药快凉了,先起来喝吧。”
“我警告过归刻了,今日他什么都不知道,我也没瞧见过,你的衣裳是张妈换的,你可以宽心了。”
这话砸在哑娘心上,又是一记沉重打击,呕的她受内伤。
他真的很烦!
谢九霄再等不住,上前想轻轻拽开锦被,没拽开,眉头不由自主蹙了蹙,她就不嫌闷吗。
他实在不懂,为何姑娘家总是扭捏,他已经看过了,还能如何,难不成他得自戳双目,才能让她欢喜。
其余的只要她提,尽他所能都可办到,只是这一条有点难。
心一横,索性直接连人带被抱了起来,掀开被角,强制性叫她露出头。
哑娘呼吸一畅,立刻便拿着一双水眸想狠狠瞪他一眼。接上他视线的那刻,气势又弱下来,面色爆红,羞得厉害。
知道他向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却也没想到他能这么混蛋。
他怎么总是要强迫她。
她想挣脱但又记着他胸口有伤,不敢轻举妄动。
谢九霄使力让她靠在右肩未受伤的地儿,臂膀固着,左手拿了药碗喂至她嘴边。
“喝了。”
哑娘如芒刺在背,叫他喂她,实在难为情。索性双手伸出了被子,接过碗。
她默默看着碗里黑乎乎的药汁子,瘪了嘴,心里酸楚,眼里吧嗒掉出几颗泪珠,顺势滚落在碗中,慢吞吞就着泪喝。
她其实不爱哭的,也不知是病中总会敏感多思,还是因为这人总是欺她,她又斗不过,气自己没本事。
谢九霄瞧着她一张小脸都快埋到了碗中,边哭边喝,他无奈捏了捏发疼眉心,叹了口气。
只是让她喝个药,又不是欺负她,怎就一副要赴死的模样。
哑娘额上几缕碎发眼见要垂到碗里,谢九霄自觉伸手替她拨开。
半是训半是嗔道:“有气可以朝我发,何苦拿自己身子置气。叫你喝个药,又不是喝砒.霜。”
哑娘抬眼看他,一双红肿的眼睛,悲伤快要溢出。
他又在嘲讽她!现如今,她喝个药在他眼里都是错的,他真的好难伺候。
罢了,等她把病养好,她就离开太守府,这辈子都不想再见他的脸了。
谢九霄还想开口说什么,到底忍住了。
多年的习惯一时半刻难以改变,他还是少说话为妙,惹的她再掉泪,他当真不知道怎么哄。
许是终于明晰了自己的感情,看着她难过,他也不好受。
哭成这样,他哪还敢说与自己无关。
“喝吧,喝完再睡,我守着你。”
哑娘拿碗的手一顿,头垂的更低。
喝完,谢九霄接过药碗,扶着她躺下,掩了掩被,叫她安心休息。
哑娘抿了抿唇,看着他的眼神极其古怪。
他到底要做什么?
小腹又是一阵疼痛,令她无法细想,静静蜷缩在床。
其实心里也有几分不好意思,她这应该算是鸠占鹊巢了。分明伤的重的人是他才对,她倒是躺倒了。
这人难不成是铁做的,不会痛吗。
思索了会儿,倦意又一次袭来,痛着痛着,也就阖上了眼。
一只温热的大手覆在了她的小腹,不轻不重的揉,缓解了她许多痛楚。紧紧拧着的眉心舒缓开,唇瓣上有了血色。
谢九霄默默看她熟睡,眼中沉沉,思绪万千。
他看得出来,她心里隐隐是排斥他的。
现在的哑娘不是柳颜芝,不是过去满心满眼都装着一个谢九霄的人。
不过没关系,他会把这些年缺失掉的一一补上,重新闯进她的心里。
总之,他不会再放开她。
他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越看越觉这姑娘长开了,愈发比从前漂亮。
心思一动,情不自禁俯下身,凑近她。
眼下是红润的脸蛋,根根分明的羽睫,殷红饱满的唇瓣,和喷洒出的湿热幽香气息通通扑洒在他的脸上。
细细欣赏了一会儿,眸光下垂,视线定在了那两瓣嘟起的红唇上,或许是因为刚喝过药汁,闻起来有淡淡的草药味,勾的他很想一亲芳泽。
一念起,胸中便犹如烈火焚烧,无法扑灭。
近些,再近些。
往日读的圣贤书通通抛在脑后,他只想……
这时,哑娘在睡梦中似乎感应到什么,抬手胡乱朝身前推了一把,恰好按在了谢九霄的伤口处。
引得他面色一变,疼痛唤醒了神智。
意识到方才自己差点犯错,他心虚别开眼,强迫自己静下心来。
再瞧她乖巧睡在榻上,无奈自嘲摇头。
谢九霄啊谢九霄,你这也算是趁人之危了。
片刻后,他握起哑娘垂下的手,蜻蜓点水般吻了吻,包在被中。
……
当哑娘再次睁眼,已是夜半子时。
四周黑漆漆的,静的能听见外头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
下雨了。
一些困在深处,可怕的噩梦再次被忆起,哑娘呼吸一凛,身子控制不住打颤,猛地坐起身,想叫出声却只能咿咿呀呀发出微弱的声,脖子上好似有一只腐朽破败的大手扼住咽喉。
这是哪?
她慌乱极了,撑着身子想逃离。
冰冷的身体被一个温热的怀抱紧抱住,熟悉沉稳的男声在她耳边响起。
“怎么了?”
令人安神的沉香气息一瞬间抚平了她的焦躁不安。
睡得太沉,她的脑袋发晕,一时转不过来。
静谧漆黑的夜,最容易让人卸下伪装,撤下心房。
哑娘的心还在“扑通”的跳动,她抬起垂在两侧的手,小心翼翼揽上身旁男人的腰,怕他丢下她离开。
谢九霄腰身处一僵,又极快放松下来,生怕被她察觉。
两只手臂箍的更紧,贴着她:“不怕,我在。”
哑娘轻轻捶了捶他的肩,有点儿委屈。
大半夜的,为什么不点灯,专程想要吓她吗。
“饿了吗?”
哑娘摇摇头,她又不是猪,吃了睡,睡了吃。
之后,便是一阵无言的沉默,两人安静抱了许久。
间歇后雨停,云雾散开,圆月照进了绿纱窗。
哑娘彻底清醒,意识到这样的姿势实在太过亲密,脸一红,从他怀中退出来。
她又听到他问:“肚子还痛?”
哑娘垂下眼,轻轻摇头。
“那——”
没等谢九霄说完,外头忽然吵吵嚷嚷起来,屋门被人急促敲响。
“大人,不好了!不好了!曾盛快死了。”
哑娘心头咯噔一声,好好的一个活人,怎会突然要死了。
他若是死了,线索就断了一根。
谢九霄脸色一寒,快步起身欲走。走了几步又停下,朝身后哑娘看去。
“我得去看看,门口有侍卫在,你且安心躺着。”
哑娘忙掀开被子,跑来扯住他的衣袖,执意想与他同去。
“牢里污秽,你不能去。”低头又见她鞋子都没来得及往上套,谢九霄皱起眉,“等我回来再同你讲是一样的。”
刻意的几分温柔掩饰不了语中的强势,他直接拦腰抱起她送入榻上,后出了门。
哑娘等了两个时辰,谢九霄还没回来。
只派了一个小厮来报,说今夜不用等他。
她又急着追问那小厮,曾盛还活着吗。
小厮吞吞吐吐回她,说已经死了,是被人割了喉咙而死的,半颗头吊在脖子上,吓人的紧。那凶手趁着雨夜,众人都不防备的时候,偷偷溜进牢中杀死了曾盛,又悄无声息潜走了,现场没留下半点儿痕迹,诡异的紧。
哑娘听后吃了一惊。
割喉……
她有些恍惚,抬手轻轻抚上自己喉下几寸的一道淡淡的伤痕。
这样残忍的手段,到底是谁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