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这人疯了
一夜雨后,山色空蒙。
哑娘心事重重推开门,立在廊内。屋檐下正“滴答滴答”落着水珠。
她抬手欲接,却凭空被一只干燥大手牵住。
“不冷?”
哑娘转头看,原是谢九霄回来了。
他约莫一夜未眠,神情少有的疲倦,眼下淡淡乌青。
哑娘张嘴想问什么,又想起自己说不出话,止了声。
谢九霄语中柔和安慰道:“不急,想问什么回屋写与我看。”
说罢,牵牢她的手朝屋内走。
哑娘难为情想偷摸抽回手,但他握的紧,抽不动。手心处微泛起湿意,颤了颤。
被他一路牵着入了明堂,进外间。
谢九霄撩袍随意坐在她从前睡过的床榻上。
“想知道什么?”
哑娘站他身前,静静看他,俄而拿起他递过的手,认真写道:他死了。
谢九霄点头应答:“是死了,被人无声无息抹了脖子,凶手没抓到。”
哑娘垂下眸,掩住神情。
曾盛是该死,依着本朝律法,将良人略或略卖为奴婢,处绞刑,且要当众惩处。余下知情不报、协同者,处以流刑。
只是他不该死这么早。
谢九霄摩挲着哑娘手腕,慢悠悠道:“只死了一个曾盛哪里够,再过几天就要开堂审理曾家的案子,你我不若打个赌,猜猜下一个死的会是谁?”
哑娘猝然抬头,心紧了紧。
就在方才那一瞬间,她忽然想起之前从曾盛口中听到的那句话。
“只要我曾盛不发话,今后没人敢对你动一根手指头,便是官府来了也得忌惮着我曾家背后的势力!”
细细回味此间话语,越想越头皮发麻。
这些年,难道就没人举报过曾家吗?
官府难不成真查不出来吗?
当日押崔发当堂对峙,与此案密切相关的李小姐却下落无踪,李家竟无一人前来作证。
她慌忙写给谢九霄看,生怕自己误了他的大事。
谢九霄只瞧了一眼,淡淡道:“我知道。”
嗯?哑娘眼中满是疑问。
只谢九霄再不肯多言,反而转了话头。
“还记得两月前的事吗?”
哑娘面色一僵,从脊背处忽窜出一股凉意。
两月来,她每日夜间总是会梦到一些破碎残存的噩梦。
青面獠牙渗着阴寒笑意的鬼怪,个个手握锋利弯刀,从深渊巨口处来,一步步逼近她,想将她撕碎。
无论她怎么逃也逃不过。
想的深了,她似乎又感受到喉咙处涌上来的一股血腥气,呼吸一滞,唇瓣发白。
腕处被人轻轻一扯,她倏地往前倒去,扑在了谢九霄怀中。
背上一只大手轻柔替她顺气,耳边传来不疾不徐的嗓音:“不怕,今后我与你寸步不离。”
刮风下雨也好,电闪雷鸣也罢,只要他活一天,就给她挡一天。
哑娘想挣扎起身的手推在他胸口处,忽然停了。
她看着他一双深黝的瞳孔,试图在里面找出一丝破绽。
捉弄她的破绽。
却发觉他说这话的神情很真诚,从未有过的真诚。
往日里,他没少捉弄她,以致她分辨不清真与假。这话实在太过隐晦,没来由让她的心一跳,错开视线慌乱想逃离。
她与他哪里是可以谈论这些话的关系。
这时,若是个儒雅的翩翩君子,大概会体贴的放开她,而这人偏是谢九霄。
哑娘只轻轻推了一下他肩膀,未料想这人却突然捂着胸口,面上似乎疼痛难忍。
惹得哑娘一惊,再不敢动。怕是她不小心按到了他的伤口。
谢九霄语中藏了点若有似无的委屈,沉沉在她耳边道:“别推,痛呢。”
“我一夜未顾得上睡觉,想着快些处理好回来找你,姑娘真狠心,回来便要推我。”
哑娘:“……”
他也可以不回来。
她颤着手,试探性的去摸他的额头,温热的手心轻轻贴上。
谢九霄也不躲,静静等着她靠过来,顺势倚上她的削肩。
“头有些痛呢,借我靠会儿。”
哑娘浑身不自在,轻轻动了动肩膀,拿手指了指内室,示意他可以去内室休息会儿。
谢九霄沉吟半晌才道:“今后你睡里间的床,我睡这里。”
哑娘猛地摇头。
这算什么,哪有奴婢睡在主子床上,倒让主子看门的。
谢九霄抬起头看她,眼中颇为震惊:“你好狠的心,外间也不让我睡。那就只有院子外头可睡了。”
“我好歹是个太守,还是要些脸面的,否则下头那些人会将我嘲讽的生不如死。”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哑娘觉着他将后头四个字咬的格外重,恍惚有一种自己欺负他的感觉。
她不习惯,真的不习惯。
好比养了多年的狗突然开口说话,更叫她措不及防。
谢九霄说完自顾自躺下,大手攥紧了她的手腕,似乎生怕她跑:“我有些害怕,你守着,我能安心睡会儿,劳烦姑娘了。”
哑娘很无语瞧着他,突然很想扯一扯他的脸皮,究竟还能不能更厚一些。
当年女娲泣血补天,耗费心力炼制五彩石,其实又何必非得用五彩石补天,她觉着他脸皮的厚度,若是拿来补天也是极好的。
谢九霄忽视她嫌弃的目光,十分坦然握着她的手,阖上眼。过半晌后渐入梦境,呼吸沉稳。
哑娘这才有机会松开自己的手腕。
定定地盯着他的脸,瞧了许久,心中暗暗盘算了一番。
还是得偷偷请归神医来替他看看,未免被什么脏东西附了身可怎么好,他发了疯,靠她的身板怎么也拦不住他作孽。
她起身理了理衣裙,往屋外走去。
天上又下起绵绵细雨,雨打芭蕉,颤巍巍风中摇曳。
撑一把油纸伞,提起罗裙,深一脚浅一脚顺着石子铺就的小径,往外走去。
至归刻所住厢房,轻敲房门,片刻后,门被人从里头“嘎吱”一声打开。
归刻提着他的药匣子,正往外走。
见哑娘来,他面上一喜:“哎呦,我正缺个跟班跑腿的,你与我走一趟。”
哑娘摇了摇头,她找他是另有急事。
“嗐,有什么事过会儿再说,先与我去救治昨夜那十几个被拐的少女要紧。”
哑娘听后,立刻闭了嘴,拿过他的药匣子抱着,与他一齐去了。
孰轻孰重,她还是分得清的。
被拐的女子被安置在一处稍远的北院中,四周僻静,且许久未有人住,不怕有人打搅。
章会倒也不全然是个榆木疙瘩,哑娘想。
推开院门,冷冷清清,院中一个人影也无,诡异的静。
少时又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接着哑娘看到紧闭的屋门悄悄开了一道缝隙,一双双包含警惕与害怕的双眼盯着来人瞧。
归刻叉着腰,在院中高声叫喊一句:“这个——太守有令,叫我老归来替你们瞧瞧病,都别躲着,快把门打开。”
刚说完,门突然“啪”一声,紧紧闭上。
归刻愣了愣,见哑娘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看他,似乎在问该怎么办。
他老脸有些尴尬,摆了摆手,指使道:“你长得乖乖巧巧的,不会吓到那些个丫头们,你来敲门吧,快去。”
哑娘抱着药匣子,思索片刻后,鼓起勇气小心翼翼朝屋子方向走去,生怕惊出一点风吹草动,吓到了这些可怜姑娘。
抬起手,轻轻敲了敲屋门。
听里头鸦雀无声,屋门纹丝未动。
哑娘不死心,又敲了敲。
须臾,门轻轻动了,一个年纪与她一般大的姑娘,从门口露出一双怯生生的眼,反复打量她。
哑娘柔柔的笑了笑,示意她放松些,她没有恶意。
“你是谁?”
哑娘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摇摇头。
“你……你不会说话?”那姑娘又被吓到了,连连问她,“是那些当官的干的吗?”
哑娘怔了一瞬,后摇头否认。
看得出哑娘没有撒谎,里头的姑娘这才松了口气。
“太守会放我们回家吗?我的母亲和弟弟还等着我回家呢。”
说到家中亲人,姑娘红肿的眼里更添悲伤,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不住地滚落。
“帮帮我们吧,求你了,求你了!”
哑娘鼻子也蓦然一酸,用力点了点头,她一定会求太守送她们回家的。
若是她还有亲人活在这世上,闻得她丢了,大概也会难过。
她与这些姑娘,何尝不是天涯沦落人。
姑娘们终是开了门,请了归刻进来诊治,哑娘这才看清里头全貌。
十几个姑娘,有十七八岁的;有刚及笄的;也有个头尚未拔起的小丫头子,她们都是从十里八乡被拐子拐去的良家女。
如若昨夜谢九霄未曾救下,今日她们或是卖去当妾,或被发卖青楼,亦或是配与一生未娶妻的老光棍。
何其猖狂,又何其讽刺!
人命原来只值几两银。
忽然之间,一只带有凉意的小手攥住她的袖子,她低头一看,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小丫头。
她用稚嫩的嗓音低低地求她:“好姐姐,你能帮我找找我阿姐吗?我阿姐已经被人买走了,可是我好想她。”
“小丫!过来。”
一道尖锐的嗓音从身后传来,那人用力扯着小丫头的胳膊,不让她靠近哑娘。
哑娘回身看去……
作者有话要说:谢九:本官追姑娘的方式是不是很别致。
作者亲妈:儿啊,你会后悔今日的所作所为。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