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臊子面+藏包子+牛肉糊粕+腊肉拼盘
酉时三刻。
除了南街几家还在营业的酒馆,挂着烛火微弱的灯笼在寒风中摇曳,其余商家店铺一早就歇了店,东三街和北三街的住户商铺拉起门,门里灯火通明,都在紧赶慢赶地为新的一天做准备。
官府下了官文,从明日起,北街的早市,东街的夜市,都要重新开张了,因为战事沉寂了许久的大梁西北平城,终要恢复往日的热闹。
城郊绕过两个名为太夫和少阳的山丘,有一处破损了的土地庙,在太平日子里香火本就不旺,因为地处偏远,城北又一处观音庙,离老百姓居所近,而且听说几十年前,还真有人见过菩萨真身,在那之后,老忠勇侯率军大获全胜,所以平城的百姓渐渐就只去那座观音庙上香祈福了。
寒风卷起几片耷拉在地上了无声息的楮钱,不知道是谁前些日子过来给亡故的人上的坟,吱呀一声门响,像是垂垂老矣的老翁发出的最后的哀鸣,白花花的纸钱被吹进庙里。
四处透风,破落的土地庙正中央摆着一方小桌,桌上摇摇晃晃点着一根即将燃尽的蜡烛,看着仙风道骨的中年男人身披一件墨绿色的狐皮大氅,手上抱着暖炉,微眯着眼睛,静静地听着身后立着的几个青年的汇报。
“哼,韶家那小子到底是年轻,他以为,我们派去的只是玄甲军中被他揪出的两人吗,这世上人呐,都是半人半鬼,凑到跟前,谁又看得清谁呢?”
他抬头,一双狐狸似邪魅的眼睛与通身不染尘俗的气质截然不服,他望向光影暗处,庙中唯一的一尊菩萨——穿袍戴帽,拄着拐杖笑得一脸慈祥的土地神,薄唇轻启:
“你说,你和城北的那位,究竟谁是神,谁是鬼?”
阴风阵阵,吹得本就破旧惨败的门窗嘎嘎作响,仿佛是那位阴影处看不清五官的“菩萨”在低声作答。
男人笑了笑,起身,腰间垂下一块高古白玉牡丹配,上以金丝刻字,为——狄。
彼时的大将军府,一如往昔的热闹,落雪院正厅支起一张大桌,整座府上的丫鬟小厮似乎都挤到了这座不算大的院子里,人多却也不混乱,各司其职地收拾桌椅碗筷,自告奋勇地帮着厨房中送饭的丫鬟卸菜布菜,只因为三夫人秦芳芷在厨房里指点江山时放了话:
除了她和将军,今儿个做的吃食,府上人人有份,西厢房给丫鬟小厮们用屏风隔了单开了两桌,伺候完他们之后,可自去吃席。
这可是天大的赏赐,平时,能站在屋檐下得主子们的一份赏便已叫他们欢天喜地了,何时敢想过上桌吃饭,还是在夫人自己落雪院的西厢房里单开的桌子,单就这份恩典,往后拿出去吹个十年八年也不为过。
秦芳芷穿越过来至今,虽然过得云里雾里,但掰着指头数,少说也有大半月,但今天却是最开心的一天:他娘的——我终于实现暂时的酱油自由了!妈妈!想哭!
令月领着二等丫鬟进来布菜,看着自家主子从做完饭起,就跟着了魔似的,怀中紧紧抱着豆酱清瓶子,茱萸瓶子还有蜂蜜瓶子,如同刚生产的妇人抱着出世的孩子,含在嘴里都怕化了。
尤其主子她……将东西抱得紧紧的也就罢了,嘴中还念念有词,说什么“谢你十八代祖宗,祝你以后吃泡面永远有调料包”之类的,也不知是在说谁。
她早就见怪不怪了,主子自从昏迷醒来后,精神状态就一直如此,看着疯癫,倒也稳定。
桌上共摆了五大盘吃食,看着奢侈些,其实也都是寻常食材,却在夫人“鬼斧神工般”的厨艺下,焕发了新生。
一大碗细长筋道,厚薄均匀的面条,旁边再搁上一碗同样大小的猪肉红油臊子,臊子制作相当讲究,将肉丁切得薄而均匀,放菜籽油煸炒至透明,加入刚送来的茱萸,并上姜,桂皮八角一起翻炒。
正宗臊子面的配菜讲究五色,一把木耳黑白分明,摊得薄如蝉翼的蛋皮切丝,象征着富贵吉祥,刨上红萝卜丝儿寓意红红火火,再撒上一把蒜苗,冬日里这道菜也有了生机。
等肉炒至七成熟,放入一勺盐,再沿锅淋上一圈头茬醋,最后滴上酱油,小火焖煮一小会儿,一锅鲜红油亮,辣而不燥的猪肉臊子就做好了。单单摆在桌上,臊子的酸辣香仿佛要冲破味觉和视觉的束缚扑面而来。
另三碗分别是皮薄馅厚的藏包子,将厨房中最后一点牦牛肉剁碎了,混上葱汁茱萸汁,少许的盐巴姜末豆酱清做馅,以死面擀成薄皮,手一弯一捏,结合处留个小口,上锅蒸熟即可。
一笼八个,摆在盘里,嫩得仿佛里头的汤汁都要透过面皮渗出来。
秦芳芷特意叫大嘴将家中放在冰里保存的最后两个番茄拿出来,烫熟捣汁儿,混上茱萸汁,豆酱清,小葱和蒜末调了个酱汁,摆在包子中央。
还有一碗类似于胡辣汤的牛肉糊粕,秦芳芷记得这是一道甘肃美食,很小的时候她跟着自家老爹,二十一世纪“吃好喝好集团”创始人秦大福学过。
先是普通牛肉汤的做法,里头搁上豆腐面筋,用淀粉勾芡,加上盐葱蒜调成汤,富有地方特色的点睛之笔在这最后一步,将大嘴上回连同溏心苹果一道买回来的干脆的麻花扔进去,搅匀出锅,这口牛肉糊粕,边吃边烩,粘粘糊糊,在寒冷的冬天很是受用。
最后一道嘛,就是用抄手游廊下挂着的咸肉做了个腊肉拼盘,原本还要再挂些日子才能更入味,但秦芳芷是实在馋得慌,就让小嘴切了一块儿下来,片了薄片,用茱萸豆酱清蒜末小葱调了个蘸料,蘸着吃也别有一番风味。
到此,秦芳芷又想要跪地对自己的皇姑姑感恩戴德:豆酱清+茱萸,救我老命!
“你这是……”韶煜风回了府,照这几日惯例,先往厨房走,却在半路被如月拦下领进了落雪院,院内熙熙攘攘,众人热闹又有序,见了将军回来,忙敛了笑容纷纷行礼。
还未进门,韶煜风就给香迷糊了,斜眼瞥见三等丫鬟们往西厢房送菜,他转头问令月道:“今日府上有客?”
谁晓得那不机灵的丫头自作主张,回答得没有半分犹豫:“是主儿特意做了一桌子的菜,给将军补身子呢!”
韶煜风挑眉,唇角勾起一个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笑容。
令月该庆幸,帘子后还抱着怀里的瓶瓶罐罐长吁短叹的秦芳芷没有听到她如此“义正严辞”的代为嘘寒问暖,否则,手中的宝贝定会化为利器,直直冲她面门砸过去。
专为他做?!补身子?!我呸!!明明是老娘受够了这个鬼地方贫瘠到死的烹饪方式,好不容易得了酱料宝贝,给自己改善伙食好不啦!
瞧瞧,这一桌的碳水,这一桌重油重盐的菜肴,补身子?!不给你补出高血糖来那是念及美男子还有的那几分姿色,以及……如EXCEL表格般清晰的腹肌。
“咳咳,那个……我说过,千夜虽毒,但我已服用解药,对我的身子并没有多大影响,你不必如此……”韶煜风一进门,见桌上难得摆着满满堂堂和脸盆一般大的碗,手指笔画了一番,颊边泛起不正常的红晕,清了清嗓子,尴尬道。
“你看上去也不像有事的样子。”
秦芳芷抬头,毫不掩饰自己的眼神,将他上下扫视了两圈,不等他再补充两句,哗啦一声把怀中的罐子放到垫着软垫的榻上,从屁股底下抽出一沓信来,自顾自走到餐桌旁坐下,甩头示意他也落座:
“诺,你爹还有哥哥寄来的,我没打开看,你有空了自个儿看看?”
“仅这几封?”韶煜风在令月的服侍下净了手,瞥了一眼信封外皮,皱眉道:“这些信,谁给你的?”
“门房那儿,怎么了,是本该有的……不见了?”
她拿起碗给自己盛了一大碗面,又从一旁的臊子碗里舀了一大勺汤底油光红润,味鲜香醇,色彩丰富的猪肉红油臊子,使了些力气拌匀,用筷子叉起浸满了汤汁,挂满了各样食材的面条,滋溜一大口吸金嘴里,都不用嚼,一口下去,既有面,又有肉,夹杂着浓浓的臊子汤,酸香可口,口舌生津。
韶煜风捏着信,看着大快朵颐的秦芳芷咽了咽口水,摇摇头道:“无妨,左右我等的信也不该是由阿庆来转交,再等两日,看看疏林会不会取信回来。”
说罢,他也学着秦芳芷的样子,将面条和臊子拌匀,连世家公子的饭桌礼仪也不顾,迫不及待地伸出脑袋用嘴去够那看着就叫人垂涎欲滴的面条。
臊子鲜香,红油浮面,汤味酸辣,入口,那鲜香的臊子汤顺着肠道滑下去,后背立马沁出一层薄汗,再细嚼面条,筋韧爽口,裹足了满满的臊子和汤汁,一口咬下去,只觉得丰富的层次在口中迸发,叫人根本停不下来,一口接一口,嗦个不停。
“疏林?就是上回在福记饭馆审问刺客的那个小帅哥?”
一碗面条下肚,秦芳芷转战刚端上桌不久,还冒着热气的藏包子,她用碟子盛着,小心夹了一个,先咬破一个小口,滚烫的肉汁立马流了出来,她赶忙用嘴堵住,慢慢地吸着里面的汤汁,鲜嫩的肉汁充满了牛油香,喝进口中却半点不油腻,只觉得一股肉香混着淡淡的葱香充斥满口腔。
等吸干净肉汁,再咬那薄薄的皮,嫩嫩的肉,一下一下咀嚼,仿佛牙齿都变得又香又轻。
“小帅哥?”
韶煜风闻言挑眉,上回疼得厉害,没注意到身边这姑娘的反应,疏林确实好皮相,想到她看自己时那赤裸裸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的眼神,再想到她方才提到疏林时那副:“老娘对他印象可深”的表情,韶煜风总觉得心里没来由得有些堵,
这种情感也说不上来是因为什么,他有些闷闷地看向吃得忘我的秦芳芷,见后者已经解决完三个藏包子,正卷起袖子给自己盛牛肉糊粕喝,殷红却柔软的嘴角沾着油光,却半点不显得邋遢,反倒使她的唇色更加水润,韶煜风不自在地撇过脸,轻咳两声:
“嗯,不过你可别打人家的主意,他年初就定了亲事,待明年我们回了京城,便要成婚的。”
“哈?”秦芳芷勉强将牛肉糊粕里泡软的麻花咽下去:“他才多大,啧啧啧,又一个英年早婚的。”
“我也才十六。”面前脸色愈发阴暗的少年咬牙道。
“也是也是!”秦芳芷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给这位十六岁的小郎君碟子里夹了一个外皮薄得能看到里面肉汁晃荡的藏包子,看着他的脸色瞬间明白过来什么,笑容逐渐变态:
“咋的,你看我夸其他男人,你吃醋啊?嘿呀!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不是不待见我吗?嗯?”秦芳芷以手托脸,直勾勾地看着面前的少年,笑容灿烂到刺眼。
“胡言乱语!”韶煜风抿嘴,没好气地夹起一块风干咸肉,蘸了蘸酱汁,气势汹汹地递到秦芳芷唇边,却在靠近她的时候,放缓了动作,语气僵硬道:“张嘴!吃也堵不住你的嘴!”
秦芳芷笑眯眯地接下,风干肉有肥有瘦,肥的部分半点不腻,上锅稍微蒸了一会儿之后反而变得油润,入口浓郁的咸香,配上酸辣兼备的调料,入口层次分明。咸香、油润、微酸、微辣,在口中相互交织。
秦芳芷相当满意地笑着点了点头:“不错~不错~相当不错~要是有辣椒就更好了,茱萸的味道多少淡了些,不够热烈!”
她意有所指的含笑评论,看着面前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已经开始蒙头干饭的少年,用手指轻轻戳了戳他捧碗的手背:“哎!韶……韶……你……”
“煜!风!”少年一字一句,就差咬牙切齿。
“御风而行,好名字!”秦芳芷又拿起一个藏包子来,自己的手艺就是好!瞧瞧,光盘行动了都。
“不是那个御。”少年突然沉默,半晌后,伸出手指愤愤戳了戳信纸上收信人一栏上自己的名字,似是自嘲般地轻笑了一声:“御风而行,那个御风,是我三哥的名字。”
“啥?!”秦芳芷怔住,这回连一刻不停的筷子都放了下来:“你不是忠勇侯府的三少爷吗?哪儿来的三哥?”
“我三哥不足百日就夭折了,婴儿百日定名,父亲原本给他定的是御风,谁知道……”他轻轻摇了摇头,平素举得起长枪的手微微颤抖,筷子漫无目的地一下一下戳着面前的碟子:
“后来,我出生了,后肩一块月形的胎记,与我三哥当年几乎一模一样,爹娘觉得是三哥回来找他们,不足百日,便改了一字,给我取名煜风。”
“也是个好名字。”秦芳芷眨了眨眼睛,轻声道。擦身那晚他背后确有一道小小的月牙形的印记,她那日还在心中吐槽,难不成这小伙子的真实身份是美少女战士?
面前的少年抬头望向她一双澄澈的眼眸,少女绽开一张笑颜,眸子中闪着光,笑意盈盈:“煜煜生辉,珩消立长,如火般炙热,如日般耀眼,必定前路灿烂,多好的名字。”
“呵~”韶煜风愣愣地望着她,怔默片刻,突然噗嗤笑出声来,深吸一口气,故作释然道:“我又没说我的名字不好,金陵城中谁人不说,小爷我人如其名?!”
“白瞎我还安慰你,浪费感情!”秦芳芷了然会意,“恼怒”地推了一把他的胳膊:“话说回来,上回刺杀你的人,你不是说幕后主使姓狄吗?你有头绪了吗?总得尽快把人找出来,否则我明早约入画,共秋她们出去都心惊胆战的。”
“放长线钓大鱼,哪有那么快。”
韶煜风给自己盛了一碗牛肉糊粕,满满一大碗麻花,虽已被泡了许久有的已经软趴趴了,但仍有一股子浓郁的芝麻香,偶尔像抽奖似的吃到两根还很香脆的“漏网之鱼”,一口咬下去,发出清脆的声响,嘎吱嘎吱,好不快活。
汤底浓厚粘稠,酸却不呛人,还有点茱萸的辛辣,酸爽开胃,原本吃了一大碗臊子面,解决完秦芳芷剩下的藏包子已然有些饱了的胃,这下又感觉空了起来,恨不得再进一碗。
“那你有头绪吗?你会武功,你倒不担心,我嘞!我小命可金贵着呢。”
“你说明天要和听肆家夫人还有王家夫人逛早市?”韶煜风答非所问。
“对啊!今天官府刚发的告示,明天北街早市开张,晚上东街夜市开张,趁着有空,我都想去逛逛。你要不派个人,暗中保护保护我,那个什么‘狄’迦奥特曼,你不担心,我可怕呢。”
秦芳芷吃饱喝足,拿出今天大嘴上街带回来的早市摊位图,煞有介事地在上头指指点点:“我是不想特殊时期惹麻烦,但是你看看,这么——多好吃的,我忍不住啊!!”
“又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明日我叫疏……青帆暗中跟着,对了,你……提防着点王夫人。别被她套了什么消息去。”见秦芳芷愣住,他抿了抿嘴,继续道:“我知道你们关系好,可有些事没那么……”
“一面之缘投机罢了。”秦芳芷蹙眉打断他的话:“孰轻孰重,我还是有数的。”
“我信你。”韶煜风一幅先生欣慰学生的模样,犹豫片刻,伸出手,在秦芳芷的手背上拍了拍。
“不过话说回来。”秦芳芷嘴角一咧,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变脸速度之快,连韶煜风这个金陵闻名的“混世魔王”都自愧不如,她突然反手握住韶煜风的手,眼底满是兴奋
“我觉得吧……青帆上次虽然蒙着面,但只看眉眼和身材,也绝对是个大帅哥!”
“秦!芳!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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