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满福早市:油炸糕,甜醅子,油茶麻花
平城北街早市,又名满福早市,据说“满福”在当地方言里有圆满的意思。
卯时刚至,晨光未露,满满一条长街就已经鲜活了起来,沉寂了整个战时的满福早市打开了平城一天的喧嚣,在初冬的光影里卖起人间烟火。摊贩们驾轻就熟地支起自己的摊子,像是许久未见的老友,隔着一条街道互相吆喝着招呼。
“王婶子,油炸糕先给我留两个,我锅子点了火就过去拿!没涨价不?!”
“龟孙!大娘卖了这么多年油炸糕,你啥子时候见俺涨过一毛钱?!瞎招呼!待会儿端碗大碴粥给俺,起早赶趟儿,真他娘饿得慌!”
“妞儿,你爹娘呢,哎哟哎哟,放下放下,叔来!小不点儿推那么大个车,小心不长个儿!你家今天准备了这么多缸子肉,才第一天,卖的完吗?”
“叔,俺自己能行,您锅里的花生芝麻!炸油了!”
“哎哟哎哟!我先看我锅子去啊,妞啊,你放那儿放那儿,叔待会儿帮你,哎哟,焦了,浪费了哦!”
“麻花馓子咋买的?”
“咋的,二牛家的 ,卖糊粕忘带麻花了?给你得涨价!”
“去你丫的!”
…………
为了吃,秦芳芷心甘情愿起了个大早,出门的时候,对面司仓家的,不远归徳将军家的府邸大门都还没打开,左右约好了早市碰头,秦芳芷让阿庆套好马车,急哄哄地往早市去。
满街的人声鼎沸,有小贩大声吆喝着,有一早就到了的客人扬着嗓子在摊位前和老板讨价还价,还有几个最先排队已经买到咸奶茶油茶,各样饼子炸糕的,已经抢了桌上的空位,一边哈着白气一边滋溜滋溜地大快朵颐起来。
“老板,油炸糕咋卖的?你这油是啥油啊?”秦芳芷不挑,反正从头吃到尾,马车一到点儿,她一个箭步跳下来,找准刚招呼完一批客人的第一家摊子,在人群中像一条灵活的鱼一样,“嗖”一下子蹿了过去。
“三文钱五个,俺们这用的可都是上好的胡麻油,吃着舒坦,要几个啊,姑娘?”
“嗯……先来上五个呗!”秦芳芷递上铺了层油纸的小竹篮,转头,看向跟个木桩子似的站在他身后的少年,指了指斜后方一家聚满了人的摊子:“排那个,那个人多!”
木桩子无语地撇嘴,将衣领拉高遮住被冻红的面颊,从秦芳芷的钱袋里掏出一把铜钱,往边上去。
二人都作的寻常人家打扮,若不是两张“惊为天人”的脸,淹没在人堆里也半点不扎眼。至于……这位还有点起床气的木桩子为何会跟过来,秦芳芷将此归结为:他吃醋了。
他一定是觉得自家娘子会对疏林,青帆这等帅小伙儿抱有不轨的心思,所以亲自上阵,秦芳芷早起还在梳洗打扮的时候,他就已经闭着眼睛,站在落雪院里的游廊下“假寐”站岗,还美其名曰:思来想去,得挑一个武力值最好的保护自己。
“哗啦”一声,伴随着蒸腾而起的白气,一个个用面粉和白糖和匀的面团被丢进锅里,随着几个起伏,原本干瘪的面团胀起圆圆的肚皮,外壳逐渐变得金黄酥脆,空气中充满了一股油糕特有的香甜味。
老板娘是个身材魁梧的中年大婶,一边使劲揉搓着案板上剩下的面团,一边唠嗑:“姑娘,刚才那是你家相公吧,哎哟,长得真俊,和你老么般配了!”
“是吗?”秦芳芷回头,正好看见韶煜风拎了两罐竹罐装的东西侧身避开熙熙攘攘的人群往回走,看样子,人多的摊子上卖的应该是什么喝的,她转过头,冲着大婶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也觉得我俩般配。”
“可不是呗,这大清早的,天都还没亮呢,一看就知道是姑娘你想来早市耍子,你家相公陪你来,阿婶在满福早市好多年啦,看人那是一看一个准!”
锅里的油炸糕逐渐从油锅里探出头,大婶用笊篱把油炸糕捞出来,放在锅上上下甩甩控油,再倒进秦芳芷的小篮子里:“姑娘,趁热吃!尝尝,婶子家的油炸糕,绝对是这条街最正宗最好吃的,别人家做不出这个味道!”
秦芳芷迫不及待地拿出一块,刚出锅的油炸糕格外烫,她用拇指食指捏着冲着炸糕拼命吹起,而后送进嘴里,一口咬下一大半:“我去,嘶~好烫好烫~嘶~哈~”
她的舌头和牙齿互相推让着这块新鲜出锅的炸物,伸手接过韶煜风递过来的竹筒猛灌了一口稀的,一股带着清香酒味,又香又甜,味道有点像醪糟的饮品顺着食道一下子滑进胃腹,也恰到好处地给秦芳芷嘴里那块差点烫掉她一层皮的油炸糕降了温。
她咂咂嘴: “这是甜醅子?”
“你吃过?”韶煜风口嫌体正,表面一脸嫌弃,手却很主动地从她的拇指和食指间接过虽然在寒风中比刚出锅时冷了些许,但仍然很烫的油炸糕,将令一杯甜醅子塞到她的手上给烫红的手指降温。
“嗯!有勺子不?哇塞!这里头好多料!哎~你干嘛拿走我油炸糕?我还要吃呢!”
大婶的摊位前又来了新的食客,小夫妻二人识相地移到一旁:“勺子给你,你捧着甜醅子吃吧,诺!”韶煜风伸手,将油炸糕递到她的嘴边:“慢点吃,别烫着,你这吃相!”
“要你管!”秦芳芷将篮子跨在臂弯里,另一杯甜醅子方方正正摆到里面,就着韶煜风的手将还剩的一半油炸糕叼进嘴里,没有了刚才的滚烫,如今热度正好。
油糕的表面布满了金属般的褶皱,形成一层层的薄脆,一口咬下去,外脆内软,那层金黄的外皮在嘴里迅速破碎,露出柔软而有弹性的内部,不仅仅的是单纯的白面饼子,油炸糕的里头还包了芝麻,满口麻香,越嚼越有味道。
韶煜风伸手拿她篮子里剩下的炸糕,送进自己嘴里之前,对着已经开始拿木勺子舀甜醅子里的莜麦和青稞吃的秦芳芷问道:“油炸糕还吃吗?”
“你吃吧,那两家是不是在卖油茶和麻花?走走走,咱们占位置去!”秦芳芷摆摆手,又低头扒拉竹罐子里的甜醅子,任由韶煜风拽着她胳膊处的衣服,挤过已经愈发多的人群,往令一边的摊子上去。
经过发酵后的“甜醅子”,颗粒饱满,一咬一口麦香,和加了牛奶蛋花,口感和色泽更加丰富的醪糟不同,“甜醅子”什么也不加入,保留它的原汁原味,所以味道更加浓郁纯正,纯得有点像土生土长的西北大汉。
前世,秦芳芷听过一句话“甜醅甜,老人娃娃咽口水,一碗两碗能开胃,三碗四碗顶顿饭。”
如今一罐甜醅子下肚,竟然比刚到满福早市的时候更饿,俗话还是有道理的。
二人好不容易在一声高过一声的“让一让!小心!小心!”的鼎沸人声里挤到前排,摊子上支着两口大锅,芝麻,去皮的花生和压碎的核桃仁已经提前炒好,还有一早炒成麦黄色细筛过的面粉被分门别类放在一旁。
小贩正两面开工,一边将凉好的油茶面倒进滚水锅里搅拌成油茶,另一边起锅炒新的油茶面,暗黄色的胡麻油在锅里翻转,肩膀上搭着一条白布的中年男人伸出手探了探温度,随后哗啦一声,将配料并上一小勺盐倒进去翻炒,直至面色变黄,捞出来放在一旁的盒子里放凉。
“卖麻花卖麻花,外脆内软的麻花!卖麻花,12文一斤,配张家油茶减价!”
“老板,合伙生意?”秦芳芷拿了一块油茶摊子上供人免费试吃的小麻花,又递了一根给现在才开始吃甜醅子的韶煜风,一边嘎嘣嘎嘣地嚼着,一边等自己点的两碗油茶。
“合作共赢嘛,这不,姑娘你买了麻花,咱家的油茶俺刚才不也给你们减了2文?”小贩手上不停,继续娴熟地炒油茶面,冲油茶:“来咯,您的两碗,那便是咱家的桌椅,安心吃啊!”
韶煜风嘴里叼着麻花,把没吃完的甜醅子自然地塞到秦芳芷手上,伸手接过两碗刚出锅滚烫的油茶,举高冲着桌椅的方向对着秦芳芷扬了扬下巴,后者会意,灵活地挤过人群,好不容易在几乎已经要被坐满的四张桌子里找到最后仅剩的两个位置,一屁股坐下,抽出帕子,象征性地把把面前已经开始泛油光的桌子擦了擦。
韶煜风长腿跨过来,小心翼翼地把冒着热气的油茶放到秦芳芷跟前,自己端着豁了口的那一碗先嘬了两大口,等碗里不再满得要溢出来,这才紧挨着秦芳芷坐下。
二人手臂摩擦,特意换上的粗布衣服发出沙沙的响声,即使在喧闹的早市里,二人也听得格外清晰:
“小时候跟着我爹第一次来平城,吃的第一顿早饭就是油茶麻花,那时候也是冬天,比今年还冷,一碗下去,一整天都热乎了!尝尝!”
秦芳芷闻言,埋头一大口,瞬时,满口咸香,油茶里的配料相当吩咐,有小麻叶,黄豆,油渣,还能吃到量极富颗粒感的花生杏仁,一口下去,整个身子都暖了。
麻花泡进去的时间不长,并不软烂,仍然还有嚼劲,油茶满满地挂在麻花上,一起吃下去,油茶香气悠扬,与麻花的芝麻香相互交融,伴着滚烫的茶汤,原本排队冻得有些瑟瑟发抖的身子都暖了起来。
“好吃哎!”秦芳芷抬头感叹:“嗯?人呢?韶煜风?韶煜风?”她心中咯噔一下。
不会吧,她就吃个油茶麻花的功夫,把人还弄少了:“我那么大一个帅老公呢?”秦芳芷扭头四处看,但早市上的人比原先多出近一倍,就算那张帅脸在人群中格外突出,她也很难穿过人海一下子将人找出来:“什么嘛,走也不说一声……”
“趁热吃,溏心蛋! 给你,找剩的钱!”
头顶被一道阴影挡住,韶煜风搓着手,说话直冒白气,将没用完的两个钢镚儿塞到秦芳芷腰间的钱袋里:“刚才看婶子是推着车往街里面走的,我怕待会儿卖没了,就没同你说,先买了两个过来,都切好了,配油茶吃,可香!”
“你下回走之前说一声!这么帅一张脸,要是丢了,我会心疼的!”秦芳芷捂住胸口,故作叹息状。
“吃你的饭!”韶煜风抽了抽嘴角,又来了,他现在无比相信,这小公主在皇城里看上他,认准要同他成亲,和他在金陵飞扬跳脱的性格没有半点关系,她纯粹就是馋上他这张脸了。
溏心蛋蛋白柔嫩,蛋黄丰润,轻轻咬一口,金黄的蛋液流出,在口中轻轻蔓延,一口油茶一口蛋,再嚼一嚼脆生生的麻花,这日子,爽!这不比在府里清蒸水煮的畅快百倍。
两人很有默契地埋头干饭,天色渐亮,粉中带橘的云霞里升出一条红色的弧线,初升的太阳透露出第一颗微粒,小贩吆喝得愈发起劲,你追我赶,恨不得将所有逛早市的食客都揽到自己的摊前。
“哎,你听那家的广告词。”秦芳芷用手指戳了戳韶煜风的手背,大快朵颐的少年抬头,顺着手指的方向,那也是一家油炸糕摊子。
“油炸糕!满福早市最正宗最好吃的油炸糕!”
“卖油炸糕嘞!百年老摊,绝对正宗!”
二人转头,对视一眼,噗嗤一声都笑出声来。
“每家摊子都说自己最正宗,咱们买的那家,话术都一样。”秦芳芷解决完面前的油茶麻花,左顾右盼,寻找下一家目标。
“待会儿要不要去试试?去看看到底哪家更好吃?”韶煜风起身去还空碗,秦芳芷跟在身后,自觉拿上他落在长凳上的围脖,是他方才买甜醅子的时候顺道在旁边的摊位上买的,还给她也买了一条,饱和度极高的火狐红,小贩说是正宗狐毛,但二人不这么觉得,反正剌脖子,但总好过没有。
“老板,你这鹅是啥鹅?”嘈杂的人群中,一道清冽的女声,声音不大,却被秦芳芷敏锐地捕捉到:“入画?”
她拉住往另一边走的韶煜风的衣服,转头四处寻人,却又听到了一道语气不善的男声,是个声音有些沙哑的中年男人:
“你买吗?不买就别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