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听出他是故意的，捏了把拳头，不甘不愿的承认道：“才到扬州时，爹爹和娘亲曾带我去拜见左先生，当时未见到左先生，甚是遗憾，但却赏到了他的春水图。”

“左先生笔触奇绝，引人入胜。”话至此处，黛玉露出向往的表情，“可惜我只得见一次。”

叶淮笑道：“原来妹妹是想再看一次春水图，这有什么难办的……”

黛玉眼前一亮，只听叶淮接着说道：“林大人与先生乃是旧相识，这点小事，只消林大人一句话，妹妹定能如愿。”

黛玉当即眼神黯淡，垂首不语。

叶淮本想为难她一时半刻的念头顿时烟消云散，开口道：“不过是一幅画罢了，下午我去同先生说。”

黛玉惊讶抬头，眼底除了惊喜却还有几分羞愧：“多谢……哥哥。”

叶淮笑笑，道：“举手之劳而已。”示好都示了，他便将好人做到底，又补充，“下午我未时三刻过来。”

“未时？”黛玉问道，“那你要何时回去？”

叶淮答道：“酉时四刻。”

“上午也是两个时辰吗？”黛玉又问道。

叶淮道：“是，上午是辰时起，午时回，我会提前一刻钟到。”

黛玉点头，道：“我知道了，倒也不算辛苦。”

叶淮纳罕道：“还不辛苦吗？我从前在上书房中，上午只一个时辰。”

黛玉道：“我幼时曾听母亲提起父亲年轻时读书的事，都是天不亮便起身，直到燃尽蜡烛才歇息。”

叶淮便作惭愧道：“我及不上林大人。”

黛玉理所当然的点头：“这是自然。”

只简简单单四个字，叶淮却能从黛玉的言语间感受到她对父亲的尊崇，叶淮不禁一笑，想也不想道：“我父亲也是万万人及不上的！”

黛玉脱口道：“可是……”

幸而，只说了这两个字，黛玉就抿紧了嘴唇，没将接下来的话说出口。

叶淮面上的笑容淡了淡，道：“姑母还在等我，少陪。”

黛玉有些不知所措，她低头绞了绞帕子。

废太子谋逆究竟是怎么回事，黛玉其实并不太清楚当中内情，她只知晓这是皇帝金口玉言认定的。

可是，也许……

黛玉想到昨夜父亲酒醉之时含糊不清的那两句话，看着叶淮背影的眼神格外复杂。

……

长宁公主请叶淮过去用午膳，是因为京中云和公主派人送来了一封信。

信中说了一件喜事，尹婕妤上个月生下了皇帝的十三皇子。

长宁公主淡淡道：“尹婕妤是去年年底有孕的，真是好福气，生了个小皇子。”

“陛下可比尹婕妤有福气，快五十的人了，孙子孙女一大把，还能当爹呢。”叶淮冷笑一声。

长宁公主面上亦没有添了个小弟弟的喜悦：“我已经吩咐人送了贺礼回去给尹婕妤，陛下的后宫中已经六年不闻幼子啼哭声了，如今添了十三弟，他会很高兴的。”

“陛下的后宫，美人如云，他老人家又老当益壮，如今有了十三皇子，将来还会有十四皇子，十七公主的。”叶淮阴阳怪气道。

长宁公主疑惑道：“你气什么？十三皇子这样小，即便陛下老来得子，多宠爱他几分，他到底成不了汉昭帝。”

叶淮道：“姑母说什么，我没生气。”

“哦。”长宁公主莞尔一笑，道，“看来不是因为十三皇子，这又是为了什么？晨起才好好的去上学，总不能是左先生惹着你了？”

“没……”叶淮见长宁公主低眉，转了转眼珠，道，“是……不是生气，姑母，只是左先生说了些话，我正烦心呢。”

长宁公主便问道：“他说了什么？”

叶淮便将左先生所说林如海的事说了，并道：“林如海并不是追名逐利之人，我……”他低头想了想，“陛下手底下原来还有这种人，真奇怪。”

长宁公主涩然道：“陛下……淮儿，陛下亦是圣明之君。”

叶淮只是看着自己的衣摆，道：“从前或许有过。”

皇帝不论证据真假就断然认定废太子谋逆，又不许人求情，牵连了那么些人。皇帝的昏庸，叶淮早已经看透了，并不再对他抱有期望。

长宁公主体谅叶淮的心情，没再说皇帝，接着之前的话道：“左先生眼光犀利，他既如此说，林如海那里，你更要上心才好。”

“姑母，我知道该怎么做。”叶淮目光灼灼，“陛下如何做，我便不那么做，等林如海对陛下失望透顶，他自然知道谁才是他应该效忠的主君！”

长宁公主心情复杂的品味着这番话，最终慢慢笑了，道：“好。”

……

黛玉不知道叶淮如何对左先生说的，酉时便有人来请她到左先生院子里去。

窗边摆了一副棋盘，才下了十几手，左先生手执白子，敲敲棋盘，提醒道：“你下不到五十手。”

黛玉恰好走到门口，门开着，但她没擅自入内，正想着如何提醒屋内人时，左先生开口了：“是林姑娘吗，请进。”

黛玉跨过门槛，福身道：“小女见过左先生。”觑了眼紧盯着棋盘的叶淮，小声道，“哥哥也在。”

叶淮转头看向黛玉，惊讶道：“妹妹这便不记着了，上午我才说了，午后我都在左先生这里听学。”

当着左先生的面，黛玉不好意思回嘴，只得尴尬一笑：“是……是说过。”你还说左先生只是教你读书呢，这会子又教你下棋了，你又怎么说？

别的不论，黛玉心道，叶淮可真小气。

但转瞬一想，若有人对自己父亲出言不逊，黛玉只怕更不客气。若废太子当真被冤，的确不怪叶淮生气。

黛玉是个心软的姑娘，自己这么一想，当即原谅了叶淮的咄咄逼人。

左先生觉出不对劲来，才要说话，只见叶淮忽然站起来，道：“……是我说的不清楚，妹妹勿怪，画在这里，妹妹请看。”

左先生：“……”

小孩子的脾气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黛玉先谢过左先生，才迫不及待的凑到书桌前，盯着叶淮一点一点展开卷轴，她几乎要屏住呼吸。

叶淮很煞风景的说道：“你喘口气，画不会被你吹走的。”

全神贯注的黛玉一惊，一口气没喘匀，转过头去，捂着嘴控制不住的咳嗽起来。

叶淮没想到这都能吓着她，呆了一瞬才伸出手去给黛玉拍背，但手才拍了两下，就被黛玉躲开了，咳嗽个不停地黛玉还不忘瞪着他。

“你的眼睛很漂亮……”叶淮脱口道，但随即他察觉出不对，讪讪一笑，“对不住，是我的错。”

黛玉咳嗽的脸通红，顾不得理会他这话，慢慢好了些后，自己给自己拍着胸口顺气。

叶淮自知不对，手足无措的傻傻站着。

左先生摇头笑了笑，才吩咐道：“淮儿，找个干净杯子，给林姑娘倒杯茶。”

叶淮忙乱了一会儿，才找到一个没人用的茶杯，他先拿水洗了一次，倒了茶来递给黛玉。

黛玉此时已经好了些，但还有些埋怨叶淮无端端的惹出这一出来，一声不吭的接了杯子，喝了半盏茶，黛玉方好了些，向左先生道：“让先生见笑了。”

左先生爽快一笑，道：“见笑的是我这个傻学生，林姑娘不怪他便好。”

黛玉笑道：“我知道哥哥同我玩笑呢，哪里敢怪他？”

叶淮摸摸鼻子，心道，你这话听着可真不像不怪的意思。

左先生哈哈大笑：“你们小孩子玩，我出去透透气。”

说完，左先生便出门了。

左先生这突如其来的一走，倒让叶淮和黛玉面面相觑片刻，直到叶淮指指黛玉手里的杯子，问道：“你还喝茶吗？”

黛玉将杯子搁在书桌上，道：“多谢，不用了。”

叶淮提醒道：“先生不让将盛水盛汤的杯盏放到书桌上。”

黛玉轻哼一声，拿起杯子重新放回原位，才回来站在书桌前低头瞧起画来。

叶淮反思了一回，问道：“你为何又生气了，难道还是我的错不成？”

黛玉并不看他，只道：“哥哥此话何意，我何时生气了，难道不是哥哥生气了吗？”

这阴阳怪气，只要不是聋子都能听得出来，黛玉想着叶淮答言，自己该如何应对，但叶淮听了却不发一言。

黛玉心不在焉的赏了会儿画，忍不住转头悄悄瞄了眼叶淮。

叶淮不知何时已经坐回到了棋盘前，手中捻着一枚黑子，像是正思考如何落子。

黛玉回思了一番，知道叶淮这是又因为他父亲的事才……

她咬了咬嘴唇，却是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黛玉想问清楚废太子的事，但父亲那里显然是行不通的，叶淮这里……又该如何开口呢？

或者，黛玉想，其实左先生也该清楚此事，否则他怎么会来做叶淮的老师？

踌躇片刻，黛玉道：“你不是说左先生只教你读书，怎么又教你下棋了？”

说完，黛玉提了提心，叶淮也许不会理她……

但，叶淮立即转过头来，笑道：“先生不只教我下棋，来日还会教我作画，或许还有些别的什么，总之，先生会的，总要教给学生，是不是？”

黛玉：“……”

叶淮真的是个很讨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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