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家奉命入京乃是冯嬷嬷来回的，因叶淮在黛玉那里，林如海又在，她不便过去，只能来请示长宁公主。

甄家的事林如海一定上心，长宁公主不介意卖他一个人情，当即便命人直接去将林如海请过来。

长宁公主道：“陛下派人快马加鞭昼夜不停赶赴金陵，要甄家人不得耽搁，即刻进京。”

林如海先顾不上甄家如何，追问道：“陛下特使已到了金陵，私盐一案现在要如何处置，陛下没有只言片语吗？”

长宁公主摇头。

林如海难掩失望，他喃喃道：“江南百姓遭的难要到何时才能是个头……”

金陵与扬州又不是千里之遥，近在咫尺，陛下既已经派人往金陵召甄家人，难道就不能顺路再往扬州递一道旨意吗？

长宁公主道：“陛下还不至于糊涂到这种地步，等他这一阵子怒火过去，就会想起来当务之急还是要先解决江南的私盐一事。况且，甄家人如今都赶着去向陛下请罪，怕也顾不得再忙活私盐这桩事了。”

林如海慨然长叹道：“陛下想起来……陛下何时想起来啊？”但他只是颓丧片刻，紧接着又如大梦初醒般，“甄家如此急急忙忙的赶着上京去请罪，必然顾不得这头，我正好先将与甄家同流合污的那些蛀虫捉拿归案，也好暂且稳住江南局势，让百姓们有平价的官盐可用！”

长宁公主兜头泼了他一盆冷水，道：“扬州知府便是与甄家勾连的蛀虫之一，未得陛下谕旨，你能拿他吗？”

知府乃是本府主官，林如海虽则是陛下钦点的巡盐御史，但这等事关重大的朝廷命官，他还是动不得的。

林如海便有些垂头丧气了。

叶淮忽然道：“林大人有谕旨。”

长宁公主蹙眉，道：“淮儿……”

林如海则是一头雾水，道：“我何时有了谕旨？”

叶淮道：“陛下令大人查察江南私盐一案，这难道不是谕旨吗？”

林如海茅塞顿开，抚掌笑道：“我竟把这个给忘了，当真是糊涂至极！”

林如海顾不上别的，起身道：“我先去办此事，殿下，京中再有消息，还请你……”

长宁公主冷冷道：“本宫会即刻让人去请你。”

林如海道谢后心满意足的告辞而去，叶淮却知道，长宁公主自称本宫，这是生气了。

长宁公主沉下脸，道：“淮儿，你方才不该说那句话。”

叶淮解释道：“林大人将此事办好了，与陛下保不保甄家并无太大干系，这些人还能成为甄家的替罪羊，即便未有谕旨，陛下也会满意林大人这般处置的。”

“妄自揣摩上意，还是为陛下分忧，端看陛下如何想了。”长宁公主淡淡道，“但我不关心林如海如何，他是死是活，与我又有什么干系？”

叶淮顾不得思虑长宁公主前一句话，疑惑道：“姑母，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长宁公主道：“淮儿，林如海这么办事，若皇帝发作他假传圣旨，他为了自保将你推出去怎么办？”

叶淮道：“林大人不是这种……”

“林如海为官是不差，但前车之鉴犹在。为了自保，他可以无视你父亲一案背后的冤屈，你，他就能放在眼里了？”长宁公主责问道。

叶淮道：“那件事林大人心里不是没有自己的思量，况且林大人再忠于陛下，但在如今陛下弃江南百姓于不顾的局面前，他心里不会更偏向陛下。”

长宁公主揉揉额头，道：“林如海……你看重他可以，但，淮儿，你得记着一件事，如今他到底还是陛下的心腹。”

叶淮还要再说，但看长宁公主的脸色实在难看，便应付道：“林……姑母放心，他如何做，我都会派人看住的。”

长宁公主这才面色和缓了些，又嘱咐道：“林如海还不是你可以信任的人，你在他面前当要谨言慎行。”

叶淮道：“我知道了，姑母。”

……

叶淮离开长宁公主处，犹豫着是不是去黛玉那里走一趟。

方才他和林如海往这边来时，林如海嘱咐黛玉好生养病，什么事都等她病好了再说。

若是平常，叶淮并不赞同林如海一味隐瞒黛玉，但这会儿不同，黛玉毕竟病了。

这样想着，叶淮往黛玉处走的脚便转了个弯，且还是让黛玉安心养病……

“叶少爷！”粉衣裳的丫头跑过来，“叶少爷，您可有空闲？”

叶淮认出她是黛玉跟前的，问道：“何事？”

丫头答道：“若您有空，我家姑娘请您过去呢！”

叶淮便知，黛玉必然还在挂心着甄家被皇帝召入京城一事。

果然，叶淮至黛玉屋内坐下，便听她道：“爹爹只让人说他有要事去忙，是何要事却没有说，可是与甄家入京有关？”

叶淮一五一十的将方才他们三人所商议之事讲与黛玉，末了道：“林大人想必是抓人去了，他手持圣谕，又有差役护卫，还有……甄家如今匆忙之下离开金陵，必然做不得安排，你放心，林大人会安然无恙的。”

叶淮又重新派了人暗中保护林如海，这次他不但加了人手，还选了武艺最好的。

黛玉道：“爹爹的折子里已经写明了甄家犯案的前因后果和江南如今的危局，陛下却头一个想到的只是甄家，而不是安抚百姓，惩治贪官，实在是……”

叶淮劝道：“陛下糊涂，幸好还有林大人，有他出手，江南危局不日定然便可解了。”

黛玉眉尖微蹙，道：“我只怕陛下怪罪爹爹。”

毕竟，皇帝可还没说如何处置呢，林如海就先动了手，一个不好，林如海这就是欺君大罪了！若是那明事理的圣君便罢了，但当今圣上在黛玉这里可不是什么明君，谁知道皇帝会不会发作？

这么一说，叶淮想起才长宁公主的话，也觉出不好来。

他给林如海提醒的时候，想到了助他早日了结此案，好使江南百姓有平价官盐可用，想到了皇帝要维护甄家，被林如海抓住的这些正好可以做甄家的替罪羊，林如海即便先动了手，皇帝自己理亏，到底也不好多说些什么。

但他却忽略了皇帝对林如海擅动此案的态度。

叶淮惭愧道：“都是我不好……”

黛玉摇摇头，打断他的话，坚定道：“我该谢谢你才是，若无你提醒，爹爹只能等着陛下旨意下达，一日日的，不知等到何时，爹爹必定会坐立不安的。”说到这里她叹一口气，“此案一日不落定，爹爹一日不能安心。”

叶淮静默片刻，道：“林大人是为民请命的好官，你放心，他定然会平安的。”

他的这句话像是承诺一般，黛玉勉强笑道：“借你吉言。”

……

林如海雷厉风行，伴随着十天后皇帝的谕旨下达，他以雷霆手段将江南盐政清理一新。

而皇帝的谕旨，果然如长宁公主所料，他还是要保甄家，但除甄家外的所有罪魁，该如何法办就如何法办，绝不容情。

扬州知府亦在其列，他被抄家处斩，朝中吵嚷着接替的人选，一时间竟找不到谁都满意的，皇帝只好命林如海暂代知府一职。

当时已是十月底，黛玉的病早已痊愈，她坐在暖乎乎的熏笼前，捧着茶杯道：“为首的罪魁还在逍遥法外，到底不能尽如人意。”

“陛下命甄家人今年留在京中，大约是想亲自盯着他们，免得他们再惹些乱子出来。”叶淮道。

而甄家人留在京城后，叶淮留在京城的人倒意外发现了一件事，甄家人在悄悄和谁联系着，可惜对方太谨慎，他们只见过一次面，且防卫严密，叶淮的人没能发现端倪。

不过这已经让叶淮确定了一件事，甄家人需要银子，的确不是贪财更不是缺银子使，而是上头还有人再给他们要银子。

在京中，谁需要这么多银子？而以甄家的身份，除了皇帝，他们愿意给谁这么多银子？能许给甄家天大好处的，除了皇帝，就是他底下那些忙着争夺储位的儿子们。

庄王吗？他外家没落，母亲不受宠，自己不得皇帝疼爱，应该是很缺银子的。可他太蠢了，他安排来扬州的人，一举一动如今都在叶淮眼皮底下。叶淮安排人往京中各府渗透，其他府邸皆密不透风，目前只有庄王府上有进展，他实在不是可成大事的人。

英王呢？理国公府乃是赫赫国公府，他母亲受宠，自己是皇帝最疼爱的儿子，下头还有四王八公这些拥趸，该不缺银子使才对。

或者是别的皇子？但其他皇子没有“长子”的名头，又不如英王受宠，甄家会看得上眼吗？

甄家虽远在江南，但叶淮也见过他们几次，毕竟他们的靠山是皇帝，每年他们家都会进京一两次，好向皇帝献媚。

甄家人一个比一个高高在上，除了在皇帝跟前，在皇子公主们面前都爱端着长辈的架子。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皇子，他们会看得上眼吗？

“……你想什么呢？”黛玉推推他的胳膊，叶淮回过神来，“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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