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瞧着他，问道：“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我叫了你几声，你都没听见。”

黛玉病了一个月，叶淮日日记了左先生的讲学给她送去，两个人倒比日日坐在一起读书时更亲近了许多。

叶淮不动声色道：“唔……我在想，姑母这两日在准备往京中送年礼的事，除了给几个王爷公主宗室们的府上，陛下那里的孝敬也不能少。她想给陛下送些扬州当地的特色回去，还要我也得给陛下备个有诚心的，她好一块儿送过去。”

提到年礼这件事，黛玉也很是发愁，道：“我也想着该给外祖母送些什么才好呢！”

两个人对坐着深深叹口气。

左先生推门进来，拍拍身上的雪，道：“小孩子家家的，叹什么气，外头下雪了，过来赏会儿雪。”

叶淮不感兴趣，道：“恐怕要辜负先生的好意了，我不喜欢江南的雪。”

两个江南人齐齐看向他，异口同声道：“江南的雪怎么不好了？”

叶淮：“……”

左先生和黛玉目不转睛的盯着他，非要他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没有不好，我只是不喜欢。”叶淮小声道。

黛玉不满意这个答复，道：“既没有不好，你为何不喜欢？”

叶淮想了想，道：“芫荽哪里不好了，你这样不喜欢它？”

黛玉脱口道：“它闻起来臭，当然不好了！”

这次是左先生不满意了，他道：“芫荽闻起来很香，哪里臭了？”

黛玉：“……”

这招是不是叫祸水东引？

叶淮无辜的朝她笑笑。

这场关于江南的雪与芫荽的争论终止于林如海派人来请他们午饭时过去吃热锅子。

小厮道：“老爷说，有庄子上送来的新鲜鹿肉和羊肉，还有几只野鸡崽子，特请左先生带着您两个学生过去尝个鲜。”

左先生一口答应，道：“冬日里，又有雪景，吃热锅子最好了……最好再来一道热汤，务必要撒上芫荽。”

小厮并不知道这屋里师徒三人才“内讧”完，听了这话，忙道：“热汤有，小的这就去吩咐厨房，务必不能少了芫荽。”

叶淮：“……”

黛玉：“……”

赏着雪，喝加了芫荽的热汤……忽然不太想去吃热锅子了怎么办？

叶淮自己打着雪伞，低头瞧着地上的脚印，慢腾腾走着，黛玉将雪伞从丫鬟手里接过来，停了几步，等叶淮赶上来，走到叶淮身边小声道：“我悄悄同你说个秘密。”

叶淮没有抬头，但脸朝她那边偏了，问道：“什么秘密？”

黛玉不先回答，而是问道：“你知道我爹爹为何突然叫我们去吃热锅子吗？”

叶淮摇头，配合的问道：“不知道，为什么？”

黛玉笑道：“为了请你呀！”

“……啊？”叶淮一头雾水，“为了我？”

黛玉抿唇只笑不说话，叶淮拿伞碰一下她的伞，道：“你不是要同我说一个秘密，怎么不说了？”

黛玉笑眯眯道：“我说了呀！”

说什么？分明是说一半藏一半，故意吊人胃口！

叶淮转了转眼珠，道：“我给你想个主意，你给你外祖母送一个你做的香囊或是手帕去，老人家见了必然欢喜的。”

黛玉道：“外祖母又不缺人给她做这些，我也绣不出天底下没有的花啊朵啊，有什么稀罕的。”

叶淮却振振有词：“你这个外孙女做的和下人做的能一样么？过年老人家会客，能同人家说我外孙女不远千里孝敬我的，难道还能说我家丫鬟做了孝敬我的？”

别人叶淮不知道，他只知道在宫里有女儿有儿媳的后妃们，是很喜欢说我女儿我儿媳亲手给我做了什么的，哪怕是一根蝴蝶结子呢，都能笑的合不拢嘴。有孙子孙女的更不必说了，小崽子们会叫声祖母，这些女人都恨不得说给满宫人听。

可见，上了年纪的女人都是很喜欢炫耀儿孙的。

黛玉若有所思，叶淮趁热打铁，道：“现在可以告诉我，林大人为何要请我了吧？”

黛玉顽皮一笑，道：“我自然是要投桃报李的。”

“你不若抄了孝经和四书去孝敬陛下，也算是有诚心了。”黛玉一本正经道。

叶淮：“……”

是很有诚心，但是气死皇帝的诚心。

虽然叶淮的确有，但大过年的，表示的这样明显，皇帝会恼羞成怒吧。

黛玉哈哈大笑，手里的伞摇摇欲坠，连半边身子都遮不住了，叶淮便拿自己的伞给她挡住。

雪雁忍不住过来提醒道：“姑娘，仔细风大，吃了冷风，如何禁得住？”

叶淮凉凉道：“你们姑娘是记不住教训的，谁上次受了凉半夜发起热来，养了近一个月病的？必然不是我们林姑娘了，妹妹，你说是谁？”

黛玉哼了一声，对雪雁道：“你是谁的人，竟同别人来一起挤兑我？”

雪雁无辜，她哪有？明明是叶少爷非要插话！姑娘怎么不去说叶少爷，偏来说自己。

叶淮一副认真在打算的样子，道：“你若是不愿意说什么秘密，不如我去问林大人？”

黛玉回头瞪他一眼，不情不愿道：“你过来，别让人听到了。”

雪雁只得避开。

叶淮笑道：“这还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成，还不许人听见的。”

黛玉没带什么表情，只问道：“你真敢去问我爹爹吗？”

叶淮见好就收，笑道：“我同妹妹玩笑呢，我哪里敢去问林大人。”

但这话在黛玉听来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毕竟每次从叶淮嘴里吐出妹妹两个字时，他必然是不怀好意的。

黛玉哼道：“哥哥既爱玩笑，就同爱与你玩笑的人笑去，我是不会玩笑的。”

叶淮见她真生气了，便笑道：“你怎么真生气了，我是说着玩的。”

黛玉道：“是啊，我既小心眼又记仇，你可要小心些才好，不然我哪日咬你一口！”

这话听着很耳熟，叶淮失笑道：“就你这排小白牙，还咬人呢？能留下牙印么？”

“我还不稀罕咬你呢，你找那愿意咬你的人去！”黛玉说着快步就要往前走。

叶淮忙跟上去，道：“雪天路滑，你当心跌了跤。”

黛玉并不理人，只道：“多谢好意，我好得很！”

叶淮见她认真生气，不好转圜了，忙诚意十足的赔礼道：“是我先说错了话，我给你赔不是，请姑娘原谅则个。”

黛玉脚步慢了下来，口中却还是道：“我小心眼呢。”

“是我小心眼，天底下哪有比姑娘更心地宽大的人？”叶淮笑道，“连我这么惹姑娘生气，你说不计较就都不计较了。”

黛玉忍不住笑骂道：“巧言令色！”

叶淮扶了扶黛玉的伞柄，道：“不生气了？我就说林姑娘的大度，乃是古今罕有。”

黛玉笑看向他，道：“你这个拍马屁的功夫，也是古今罕有呢！”

叶淮不以为杵，道：“若你在宫里待上几年，看惯了一群人哄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你还得哄出不一样来，好让人家能将你看在眼里，你也能会这个功夫的。”

黛玉没想到会是这个回答，她看叶淮的神色，像是浑不在意，似乎又有些讽刺在里头，她忽然觉得有些心酸：“都说宫里头至尊至贵，听你这样一说，倒不如生在寒门了，好歹一家人能自在些。”

“是啊。”叶淮感叹一声，又道，“只是谁能选呢？”

这话有些认命丧气的滋味在里头，黛玉听得更觉心酸，不由低头默默无言。

叶淮的感慨只是一时，很快就昂头道：“但那又如何呢，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或许也无法选择往后要走那条路，但至少这条路该如何走下去，是由自己选择的。”

而叶淮，他一直知道自己该如何走下去。

黛玉心有所感，她又闷头苦思了半日，眼瞧着就要到地方了，叶淮碰一碰她的伞，问道：“到底是为什么，你快说呀！”

“什么？”黛玉一脸茫然。

叶淮急道：“林大人请客与我有什么关系啊！”

“哦。”黛玉是真的忘了，她小声道，“我爹爹是要谢谢你嘛。”

“谢我？”叶淮更不明白了，“有什么好谢我的？”

黛玉也不同他打机锋了，直接道：“你提醒我爹爹陛下谕旨之事，要他能早些办私盐一案，否则等陛下的旨意，怕是黄花菜都凉了，江南百姓还有的遭罪呢！”

叶淮从黛玉的语气里听出了对皇帝的不满，只是不知道她是在为江南百姓或是她父亲抱不平，还是受了她父亲在此事态度上的影响。

叶淮道：“我不过是说了一句话，江南百姓如今能用上平价的盐，还是林大人雷霆手段，他还要谢我，我却是当不起的。”

黛玉笑道：“我爹爹说所谓灯下黑，若不是你提醒他，他一日想不到，江南百姓就一日不得好日子，你自然得记上一份功的，只是……”她顿了顿，“反正你知道就行了。”

只是叶淮的名字不好提起，林如海也不能在皇帝跟前为他进言。因为对叶淮来说，林如海嘴里的好话，会是皇帝对叶淮的催命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