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第21章

怜姐生得极美,否则周氏不会在她推三阻四不想被看的情况下,还要带她进广宁伯府。

连主簿都忍不住说:“秀眉明目,满身书卷气柔中带刚,雅致清冷,正是名妓之相啊。”

这评价真是……但怜姐是个货物呢?

江重涵也是男性,但有时候他真的很难理解某些男性的癖好。

余大娘也紧张地抓住了他的手臂。

涵哥儿,快想想办法啊,不能让怜姐才离狼窝,又入虎口!

怜姐却低头笑了一下,遮掩去眼中的一抹决然。

她虽未遭梳笼,但也是在风月场上混大的,见此情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江小郎君本身就是个无权无势的百姓,要对付姚氏这么个老鸨都得借知县的势力,现在豺狼变成了知县和主簿,他还能有甚么办法?

为她一介蒲柳得罪知县,实在太不值得了!

所以,她柔顺地应着:“老爷谬赞。”

知县跟主簿对望一眼,双双露出满意的神色,正要开口,忽然一个粗嗓门的中年妇人嚷道:“哎,怜姐,你怎地还跪在地上?起不来了么?不应当啊,你又没裹脚,又有武功,方才还说要杀了老鸨落草为寇呢,力气大得很呢!”

甚么?知县跟主簿双双一惊,拿眼神问青衣门子。

青衣门子忙低声道:“二位老爷,确是如此,这粉头瞒着老鸨放了脚不说,还有一身武功,听说周大奶奶等四人都拿她不住,给她下了药才绑起来的。方才在大街上,老鸨都开到八两银子了,满城谁也不敢买……”

主簿一听八两银子也无人敢买,便连连摇头。

他流连花丛,也买过不少婢妾,深知行情。十四五岁的女子最是值钱,往后十岁,也是好货。因这个年纪的女子年轻貌美,还能生孩子,哪怕姿色一般,没有十两银子,也买不下来。只有十岁以下未长成的小婢女,才卖五两左右。莫说这妓子还会琴棋书画、品箫弄筝,就按她的姿色,一晚嫖金绝不少于十两银子,加上孤老送的衣衫首饰,一年少说挣个四五千两。

老鸨这都舍得卖,说明此妓子着实危险。

戴知县也摆手,示意不必说了。

一身武功尚且好说,左右不过是一副药喂着,丢在后院几时玩够了几时弄死,但放脚……

缠足之风早已吹遍大江南北,近来更是兴起“金莲杯”,又称“妓鞋行酒”。江南仕宦无一不爱三寸金莲,妓子无一不从四五岁便开始缠足,将一双玉足缠得小如金莲,红鞋只放得下小小酒杯,才足以夸耀,也才越能引动富商仕宦的情思。

这妓子居然……对着一双大脚,这如何下得去手?

“罢了,退堂!”戴知县衣袖一甩,回后堂去了。

太好了!余大娘差点叫出声来,欢喜得跟杜玉娘相互握住了对方的手,暗中对江重涵比了个好。要不是涵哥儿机智,让她大声说话,怜姐可就真的危险了!

一时主簿、衙差、围观的百姓也纷纷散了,只有古大勇快步上前,将落在案台上的审单小心地拿起,细细地检查一遍,才终于放心,放在怜姐手里。

“姑娘,快,将这东西收好。”

余大娘也赶紧跑过来,扶起怜姐说:“姑娘,你的伤不能耽误,来,我背你去看大夫。”

“不。”怜姐先将审单收好,而后就要磕头下去。“小女子叩谢诸位,大恩大德,结草衔环、粉身碎骨以报……”

“快起来。”

“哎哟,可别!”

“我八字轻,受不得人跪拜。”

古大勇、余大娘、江重涵同时阻止,三个人一齐把怜姐从地上拉了起来。怜姐此前全靠一口硬气撑着,这会儿得救了,精神一散,曼陀罗的毒、失血过多的晕眩、挨打的疼痛,全都涌上来,根本站不住。

“快、快。”余大娘立刻将她背上。

刚离开县衙,就听一个流里流气的声音笑道:“涵哥儿,你真是好手段,一文钱不花,白得个美貌婢妾。”

又是隔壁那个贺老三!

江重涵急着救人,语气冷了三分:“贺三哥,你休要害我。逼良为贱触犯律法,姚婆子的教训就在眼前,我以后可是要考功名的,万一考上了,因你一句诬陷被褫夺,你瞧我同你有完没完?”

贺老三被他冷脸吓得心中发怵,又觉得自己三十来几的大男人,居然怕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实在丢脸,又复嘻笑:“今日没有你,这粉头不知能有几条命能扛哩!如此救命大恩,不当一张投身书么?”

是的,逼良为贱触犯律法,可若是良家子“自愿”卖身,写一份投身书,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了。这就跟大地主兼并土地似的,都是活不下去的百姓“自愿”的。

“我一介百姓,未有官身功名,岂敢畜婢?”江重涵彻底冷脸,“贺老三,我同你无冤无仇,你却一再设法害我,到底是什么意图?”

“你这小子……”贺老三脸色又红又青,下不来台。

江重涵懒得理他,只道:“大叔大娘,义妹,咱们走。”

剩下的几个百姓围着贺老三哄笑。

“贺老三,你当人人都跟你似的,肚子里净是坏水?”

“他不懂,莫说这粉头美色如何,就是他那个如花似玉的未婚妻,不也是被他自己变成了不能碰的义妹么?”

“你们不知道么?这败家子把万贯家财败光,全都花在吃喝上,倒是从未去花街柳巷,更不曾买婢养妓。”

“啧啧……从小亲爹不在身边,被母亲养大,十二三岁就没了双亲,果然没人教他——恐怕他还没开窍呢!”

“唉!”

有人叹气,有人好笑,纷纷摇头离去,倒是没再多说什么风言风语。

颖安县里,老百姓能看得起的大夫,只有一家。

在柜台后面磨药的还是那个药僮,一看江重涵等人冲进来,余大娘背上还背了个人,登时叫道:“掌柜的,败家子又把那粉头送来了!”

“甚么粉头?小孩子家家休要胡说,她已改回良籍,姓林!”余大娘边骂边小心地将怜姐放在竹椅上,“快叫大夫……”

“我来处理。”江重涵将一锭十两重的雪花银放在茶几上,飞快地说:“小哥,我要一盆温开水、一大壶浓茶,一壶淡盐水。茶越浓越好,盐一定要用温开水冲,略微尝得出咸味即可。此外按此前给你的药方,抓七天的外伤药。”

药僮正不知怎么回到,便有个声音接道:“听他吩咐。”

江重涵抬头,原来是掌柜的从内堂走了出来,也不看病人,只在椅子上落座。

“你这大夫……”余大娘急得要骂人,江重涵却摇头:“大娘放心,我来处理。”

“用浓茶和盐水疗伤?”大夫的声音不咸不淡。

“是催吐。”江重涵怕余大娘忍不住要吵架,干脆拿了一锭半两碎银,给她任务。“大娘,我想要一大壶牛乳或者羊乳,若是实在没有,我想要二十个鸡子,只取蛋清。”

这么许多?余大娘吓了一跳:“也是治病?”

“对。”江重涵解释,“催吐很伤肠胃,喂先喂患者牛乳、蛋清之类,可以润滑、保护肠胃。”

“明白了。”余大娘拿了银子就出门去。

药铺里常年熬药,掌柜的又爱喝茶,灶火、开水都是常备的,热水、浓茶、淡盐水都很快准备好了。没一会儿,余大娘居然真的抱了一壶牛奶回来。

“大娘,你真有本事!”江重涵由衷地称赞。

颖安地处江南附近,要找牛乳、羊乳可真不容易,得对县城十分熟悉还有门路才行。

余大娘将牛□□给药僮去热,一手抹抹额头上的汗,一手摆了摆。

救人紧急,牛乳只是稍微温热,江重涵就让余大娘托着怜姐,先给她喂了一碗牛奶。数着自己的心跳等了大概1分钟,继续喂温淡盐水,又估摸了两分钟,江重涵起身洗手。

“小哥,麻烦准备痰盂,大叔,麻烦你帮我灌她喝浓茶。”

前一个还好说,但后一个……

古大勇看看已经半昏迷而且喂了牛奶跟一碗淡盐水的怜姐,迟疑:“还喂?”

“嗯。”江重涵洗完手,也在半躬着身在怜姐身边,温和、清晰、坚定地问:“怜姐,你还能听到我说话吗?”

怜姐很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好。那我告诉你,你误食了一种叫曼陀罗的花的种子,这东西有剧毒。现在,我们需要灌你喝浓茶,甚至可能压你的舌根,这是为了帮你把肠胃里的毒物都吐出来,在救你。不要害怕,也不要抵抗,遵循身体的反应,好吗?”

这串话有点长,怜姐反应了一会儿,才又点头。

“好,那我们开始了。”江重涵略微让开,“大叔,动手吧,不要心软,我叫停才行。”

古大勇点点头,拎起茶壶,给怜姐喂浓茶。

怜姐肚子里已经有牛奶和淡盐水,浓茶一灌进去她就吐了,但灌了几次之后,浓茶也失效。江重涵只好让用手指压住她的舌根,刺激咽部,继续催吐。

直到她的呕吐物里只有清爽的液体而已。

“好了。”江重涵让古大叔停手,自己也松了口气。

怜姐真的很幸运,虽然曼陀罗的种子毒性最强,但从她能中途醒来,还能去打官司来看,实际误食的量不多。如果量大,那怜姐只会昏迷得越来越深,现在已经呼吸停止了。而且从误食到吐出来,前后没有超过一个时辰,留有抢救的时间。

现在,种子都吐出来了,她的问题就只剩下外伤了。

江重涵请大夫架了屏风,让余大娘给怜姐清理身上的伤口。

“她的骨头没有问题,身上都是外伤,麻烦您先用淡盐水给她冲洗干净……”

“盐水?!”药僮跟余大娘都惊呼。

那不是对付犯人的酷刑吗?

“她皮肉损伤,又在地上打滚,伤口很脏……”江重涵一时想不起该用什么词,幸亏他左眼有系统这个挂可以搜索。“用淡水盐冲洗伤口,可以避免感染风邪,冲洗干净,您再给她敷上药粉,包扎起来。”

其实还需要无菌纱布,但现在这个条件……江重涵一边观察着余大娘处理,一边在心中初步规划了一下自家的应急药箱。

“大夫,大夫!”

正出神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

“你快看,我家兴哥儿他……”

是病人。江重涵本能转身,就看到一个年轻妇人抱着个孩子冲了进来。那孩子未满一岁的样子,双手乱抓,身体抽搐,脸色已经开始发紫。

又是噎住?

江重涵伸手:“孩子给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