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城的冰雨淅淅沥沥下了足有一刻钟，一刻钟后突然不见了那可怕尖锐的冰碴雨，只留下头顶阴沉沉的云雾和阵阵雷声，细细分辨，还能听到燃烧的噼啪声。

雨虽停了，业城人却不敢出门，好奇心旺盛之人隔窗朝外望去，停雨之后，河水水势却仍在上涨。

阴云下铺展着薄薄一层淡青色灵力，像是一道不透水的巨大帷幔，冰碴雨水通通卷入帷幔中心的一只漏斗中，如同沙尘一般旋转，漏斗的刻度每增加一分，业城内外河流湖泊水势便增加一分。

燕湛脚踏白鹤，飞上云端，便立即感知到了灵力的交织，奇怪的是，两股不同气息的灵力分散成了许多碎片，自顾自地互相冲撞着，倒像是失去了其主人的掌控，遵循着最开始的命令而彼此攻击。

他的神识扫了一眼储物囊中湿淋淋的、破损的小狗花灯，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斗吧，斗得两败俱伤最好不过。

循着气息深的地方而去，燕湛透过炫目的彩色灵光，看到了令人瞠目的一幕。

堂堂灵慈君，平素最重形象，一举一动极力优雅，用燕湛的话来说，就是有事没事都得端着，成日一副最看不上的就是轻浮浪荡之举的清高模样。可偏偏，如今他为了一个花心大萝卜，用着最原始、最粗暴的方式，去铲除竞争对手。

两人俱已疲惫，攻向对方的动作却没有半分迟疑，皆是又快又狠，也分毫没有打人不打脸的公德心，两张俊美的脸颊都受了伤，挂了彩。

沈望情形还算好，不过是脸侧与脖颈刮了数道细细的血痕，反而为他端正肃穆的容颜添了几分艳色，仿佛从伪装的洁白纯良的曼陀罗变成了摇曳生姿的曼珠沙华，释放其嗜血狠辣的本性，危险又肆意地绽放。

她现在喜欢这一款？

燕湛看着，心中除掉他的想法愈发坚定。

而穆苍灵原本干净整洁的外衫被业火烤、被天雷轰，花纹所制防御法阵早已失效，黑一块、焦一块，柔顺缥缈的三千青丝也燎卷了大半，整个人多了几分狂野不羁的气息，一双眼凌厉横视，本是极具有威慑性的，只是冷淡凛然的一张俊脸成了花脸，顿时像是虚张声势的小猫咪。

这真是天大的笑话。

那道貌岸然的仙君也有这种狼狈的时候，必须用留影珠录下来。

燕湛从袖中掏出一颗小珠子，注入灵力。他屈起一根手指挠了挠下巴，到时候标题就叫[震惊！人修楷模灵慈君竟丧心病狂作出此事！]

仙人肉搏，当真可笑之极。

而拳拳到肉、你来我往的两人，于沉默的互殴中突然顿住，各自扣住对方的命门，双双红着眼朝燕湛的方向扫来。

留影珠登时爆裂。

燕湛可惜地啧了一声，扬起客气的笑脸，朝两人友好地招了招手：“二位幸会，霜霜让我给你们带句话。”

他顿住，等二人的反应。

沈望与穆苍灵对视一样，眸中杀意未消，却都心知肚明，一时之间，他们谁也杀不了谁，免不了平白叫此人钻空子。

可他们也并不信任对方，不愿彼此放开，毕竟对方按住的是自己的命门。

燕湛笑了笑，和气道：“二位不如暂时放下芥蒂，先听听霜霜说的是什么，我数三声，二位同时松手如何？”

“可。”

穆苍灵率先出声。

沈望垂眸，没有反对。

“那我开始数了：”

“三，”

“二，”

“霜霜说保下小的，灵慈君，对不住了。”

燕湛语速陡然快极，妖异的碧色瞳孔闪过狡黠之色，灵力却截然相反地打向沈望。

他此话一出，实在是拱火，未彻底平息的打斗死灰复燃，燃起了更深的杀意。

两人灵力均已抽空，几近耗竭。在淡青灵力袭来的瞬间，沈望一掌拍出，在穆苍灵也几乎同时拍出的一掌对上，借力震开，飞速退开，后跃数尺，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燕湛的偷袭。

三人呈现掎角之势对峙，彼此戒备。

下流诡诈之辈，来者不善。

沈望咽下口中血，眸色沉沉，神色不明。

“灵慈君，你杀他就杀他，拉到偏僻一点的地方去打嘛，偏偏声势浩大，闹得霜霜担忧，这不，让我来帮她的小徒弟。”

燕湛状似抱怨，哥俩好地商量道：“他现在灵力耗竭，是个杀人灭口的好机会，可是霜霜的要求我得完成，这样吧，我捆了他，你多砍他几刀，砍个半死，留口气，我呢，再杀了你，带他回去见霜霜一面，也算不辱使命了。”

此话实乃戏弄嘲笑。

穆苍灵一语不发，眉心黯淡的莲花印圣光笼罩开来，他浑身上下的伤口、不整即刻恢复如初，又干净出尘得如同高山之巅的一捧雪，灵息饱满，仿佛并非方才死斗之人。

燕湛抚掌三下：“实在是优雅，早就听闻灵慈君道境不一般，曾得天所授，今日得以一见真是福气。”

他话头一转，对准沈望：“听闻北荒虽是天险多入牛毛，但富贵险中求，不知身为北荒之主的魔尊大人是否也有立即恢复巅峰实力的灵丹妙药？”

沈望不理他，抬手收回压制弦月的剑，反手将其从天灵盖下方的脊骨处缓缓插下，强劲的气势从朴实无华的素剑上铺开，护住沈望周身，狂风大作间，他的伤势一道道弥合。

手臂处的衣衫寸寸碎裂成灰，露出苍白的肌肤，皮肤下喷薄而出的肌肉蓄满了爆发力，青筋从手背突显，蔓延至小臂。

剑身幻化，褪去剑形，赫然是一条脊柱，随着寸寸按进躯体，沈望灵力气息汇聚攀升，不仅恢复了原有境界饱满的灵力，更是又突破了层层桎梏似的，攀登到了顶点。天地变色，草木逆生，江河倒灌，万物生灵屏息以待。

四极界唯一一个半步仙能否打破魔咒，打破壁垒，成为千万年来第一个飞升成仙之人？

燕湛闭了嘴，目光晦涩。

穆苍灵垂在袖中的手指甲扣进肉中而不觉疼痛。

气息攀升到一个点，骤然停住。

风云变幻，汇聚的光柱消散，沈望的目光穿过虚空，看见了沈青霜的手忙脚乱、乐不可支同两只畜生玩乐的模样。

断剑弦月趁三人不注意，混在如潮水般的灵力中，借机修复断口，碎片重新合拢，却不如往日在沈青霜手中一般干净，银白色彻底从剑身抹去，金红泛黑的气息缠绕其上，竟是最初未入铸剑池前玄铁那般浑浊的魔气。

弦月瞅准机会，趁着沈望不知为何呆愣住，在光柱消失之时，化整为零，自碎成光尘，随着灵光落下，尽数洒在毫无防备的他的身上。

柳弦引是个没用的，穆苍灵也靠不住。既然主人要护着沈望，那他便宿于沈望躯壳之内，取而代之。他不在乎自己是何模样是何身份，只要能成为陪在主人身边的唯一便好

须臾，沈望神识收回，长身玉立，宛若九天神祗，只一眼，猩红的瞳孔映照出两道渺小的人影，唇舌微动，吐出森冷无情的一个字：“杀。”

觊觎她者，死。

“那是……神骨！”

瑞兽强有力的血脉直觉预感不妙，余光一看，穆苍灵早已不知踪影，燕湛话音未落当即要溜。

电光惊闪。

沈望俊美无铸的剪影方映出，刹那间，就已出现在燕湛面前，五指如利刃，瞬间穿透了燕湛的左胸，鲜血喷射在他的脖颈，染红了他半边脸，电光湮灭之时，半边恶如修罗。

燕湛神情停留在不敢置信，随即咬牙放弃心窍，消失在原地。

温热的心脏还在跳动，沈望五指渐渐聚拢。

【重要通知，沈望黑化值90……】

【沈望黑化值100……】

【沈望黑化值爆表！】

系统语气焦急：“霜霜，出事了，放弃这个世界的任务，赶紧离开吧。”

沈青霜面色一肃，看向远处天边：“统子，不许登出。别放弃，还有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