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仙山雾(2)

灵霄宝船的速度比普通船只快了三倍有余,从鹭州赶赴玉京,只需两日。

上船以后,明宵便待在客房,除了去膳堂取饭、找医修上药之外,几乎不出门。

有岳亭渊明里暗里帮忙,哪怕候选弟子如陈升之流对她目光不善,也不会真的找她麻烦。

明宵乐得清净,对岳亭渊的小动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时间和精力都很宝贵,她不想浪费在无关之人身上。

在船上的两日时间,明宵将灵力运了两个小周天,摸清了自己这身灵力究竟是什么底。

简而言之……

灵基不稳,来日方长。

就在明宵没日没夜打坐修炼时,厌无坐在她旁边,手里拿的从千字文竹简换成一卷诗经,还在使劲认字。

明宵偶尔听见他念错,也会指点厌无一二。

明宵不嫌厌无麻烦,他好像也乐得当个偷渡客。

一次用膳时,明宵曾问过厌无,“你会不会觉得无聊?”

厌无很认真回答:“跟明宵一起,哪里都不无聊。”

这话给别人来说,是暧昧非常。给厌无来说,语气又慢又慎重,让明宵听得发笑。

明宵拿着筷子,“噗”地笑了声,差点喷饭。

厌无最初没发现明宵在偷笑,等她笑得得多了,厌无也品出不对劲,委委屈屈问:“为何明宵,总是笑话我?”

明宵捧腹,笑得更厉害。

没发现在她身边,厌无的眼神变得柔软许多。

在路上的时间过得很快。

可供候选弟子们消遣时间的东西并不多,这期间最大的消息只有一件。

抵达玉京的前一日,白玄棋醒了。

明宵成日窝在房里,本不晓得这个消息。

得知此事,是因为白玄棋自己找上门来了。

那日到了饭点,她拿了餐盒,如常去船上的小膳堂打饭。一开门,就看见白玄棋抱着六合剑,站在她门前,只隔了一尺距离。

白玄棋脸上被划了长长一道口子,伤疤未愈,恐怕是破相了。

这道疤痕不似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他用审视的目光低头打量明宵:“你就是二百九十六号,肖敏?”

看来,真正的白玄棋依旧和当年那个混小子没什么两样。

没礼貌的家伙。

白玄棋没好声,明宵也没有多客气,等关上房门,落了钥,才问:“白师兄找我有什么事?”

白玄棋从鼻子里哼了声:“无事。”

道是无事,却没有想走的意思,只摩挲着剑柄,依然堵在门口。

明宵想让白玄棋别挡路,就听见旁边岳亭渊说:“姐姐,你也出来打饭啊?”

这下可好,白玄棋斜睨岳亭渊一眼,不用明宵赶人,自己走了。

看来这两人的确关系不睦。

岳亭渊朝着白玄棋的背影嘁了声:“还说自己无事。我听说他都在这等你出门有两刻钟了,抱着那把破剑也不知道想砍谁。”

他骂得很起劲:“瞧瞧他这拽样。一天天的,仗着自己有个好爹,加上又是国师唯二的徒弟,傲得很呐。”

等他骂完了,明宵温和道:“你是特地来帮我的?谢谢你呀。”

岳亭渊又突然变得有素质:“咳咳,咱们身为修士呢,当然要互相帮助啦,毕竟以后都是天枢院的弟子了,没准还要一起斩妖除魔……”

话没说完,就见明宵已经抱着饭盒走了。

他急忙追了过去:“诶你等等我啊!”

抵达玉京时,午后阳光正盛,河面波光粼粼。

渡口一带旗幡飘扬,人头攒动,酒肆茶楼都坐满了人。

天枢院院试初选结束的消息传遍玉京,京中八十六坊都知抵京的是今年入了天枢院的修士。

远远看见灵霄宝船冒了个头,路人都削尖了脑袋挤在围栏前,看新来的仙长们是什么模样。

“今年恐怕要让大伙失望啦。”说书先生摇头道。

“此话怎讲?”

“今年天枢院考题特殊,加之为了院试公平,在院试结束前,候选弟子们都要戴上一件面具。现在刚过了初选,候选弟子的面具,是不能在人前摘下来的。”

果然,待到候选弟子们下船,沿江哀声一片。

天枢院在船上为候选弟子们派发了统一制式的服装,都身着统一制式的白色对襟褂子,淡紫色外衫。

明宵畏寒,便多讨了一件围脖,绕着脖子围了一圈雪白的毛茸茸。

她一头黑发分了两绺,上方的盘起,簪一枝梅,下面的扎成一条麻花辫,用天枢院的紫色发带束着。

同样的面具,同样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好像总比别人要乖巧讨喜些。

岳亭渊跟明宵是两个极端。他把天枢院发的腰带扔了,换了自己的金蹀躞,耳钉、手串、法宝,叮铃哐啷挂了一身。

俩人站在一起对比太强烈,不少人都偷偷往后看。

岳亭渊一甩刘海上挑染的蓝色发丝:“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少年?”

那些视线又若无其事地转回去。

白玄棋目光扫过两人:“请诸位候选弟子稍安勿躁,戴好玉令,依序乘马车。”

明宵不曾多话,听由护考交代行事,只是不时低头看看地面。

等上了马车,她在角落的位置靠窗而坐,手指轻敲车壁,嗒嗒两声,像是百无聊赖,随意轻点。

很快,裤脚就被扯了扯。

明宵松了口气。

这是她和厌无商定的暗号,上车后若是厌无还在她身旁,就用这法子来与她打个招呼。

看来厌无还好好的。

他大抵不是普通邪修。天枢院的宝船和马车上都装饰了辟邪法宝,竟半分也伤不到他。

不多时,裤脚又被扯了扯。

明宵装作掉了东西,弯腰下去捡。

座椅下,躺着一颗包好的陈皮糖。

她临下船时听闻要换乘马车,担心舟车劳顿会头晕,想去膳堂拿个陈皮糖,没来得及。

这糖果竟被人送来了。

明宵偷偷掀起面具一角,塞了糖果入口,再竖起食指放在唇上,无声说:“嘘。”

再坐直了,她看向窗外,悄悄弯起嘴角。

满口陈皮清香中,马车向着玉京以东行去。

刚过碧影池,远远就能看见高耸的宝殿立于山间。晴空万里,天枢院一带却云雾缭绕,恍若仙者居所。

等到马车真正上了山,仅仅是过了山门,充裕的灵气就刺激着感官。

“这一带的灵力似乎格外浓郁。”明宵说。

岳亭渊点头:“这玉京城内,天枢院位九三,阳爻阳位,亨之象也。只需稍加布阵,辅以上品灵石,就能吸引玉京一带的灵力汇聚于此。”

“好霸道的聚灵方式。”

“嗯哼。”岳亭渊不置可否,抬起袖子,“不仅如此,天枢院的道袍为紫色,绣夔龙吉祥纹,昭示地位超脱。这些可都是经过当今圣上特批的。”

看来这些年,天枢院在朝廷羽翼下过得很不错。

马车过了天枢院的山门,穿行山路,一路茂林修竹,最后停在一幢偏殿面前,牌匾上写着“举贤馆”三字。

白玄棋领了候选弟子们入内,每人发了一本书册,一支信筒。

“诸位已经通过院试初选,七日后,将在镇厄道场举办复选。今年的复选方式与往年有些不同,届时将准备邪祟作为考题,不论用何种手段,只要能诛灭邪祟,就算过关。”

白玄棋举起书册:“在这七日准备时间内,各位候选弟子可前往各司署领取材料或借用法宝。期待各位的精彩表现。”

不少弟子还是一脸雾水:“就这样?”

岳亭渊双脚翘在桌上,晃着椅子说道:“这复选的规则听起来简单,却直接影响你师承哪位长老,进而决定你会在哪一司手下做事。”

白玄棋:“脚放下。”

岳亭渊默了默,重重“啧”了声,把脚放下桌子,仰头道:“各大司署的职能都写在册子上,你们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明宵闻言翻开书册,里面是对天枢院的简要介绍。

天枢院共有四司,分别为乾艮、四象、百草、锻器。

乾艮司为四司之首,由白斩江主理,负责教习修炼的基本功、进阶的术法;

四象司由袁向礼主理,负责教习符箓、阵术;

百草司由段锦主理,主要教习医术,也会培育花草药材,以及炼丹;

剩下的锻器司,顾名思义是设来锻器的,但多年未开放教习,主理事务的是武默。

岳亭渊:“这四司的首席长老里,只有武长老是公开表示不收徒的,她沉迷铸器,司中事务繁忙,平日没有闲暇教徒。”

明宵问:“这个信筒又是干嘛用的?”

“这个啊,里面是一张纸,上面写着哪些长老为你投过票牌。”

岳亭渊两指一夹,抽出信筒里的信笺。

好家伙,长老的名字写了密密麻麻一页纸。

“我去,这么牛逼。”后排偷看的弟子惊呼。

明宵托腮:“难道说,若是有长老为你投票,那么这七日选择到长老所在的司署做事,复选结束,被选入那位长老麾下的概率会大大提升?”

岳亭渊:“没错!”

换言之,初选检验了弟子是否有进入天枢院的资格。

复选则决定了弟子师从哪位长老,和日后在天枢院内的修行方向。

“不过,投我也没用。”岳亭渊团起信笺,隔空扔进了废纸篓里,“我娘早就跟老袁头打过招呼,除了他那儿,我哪都去不了。”

他这般作态,自然引来不少暗中的白眼。

岳亭渊视而不见,道:“姐姐,我看你表现不错,没准会收到三家的票呢。”

明宵打开信筒的手顿了顿:“不,也许其他司署会有意选我,但乾艮司不会。”

她倒出信笺,果然,投票给她的长老有袁向礼,有段锦,却没有白斩江和其他乾艮司的长老。

岳亭渊惊掉下巴:“为什么啊?!”

明宵很不好意思地说道:“因为我起步晚,灵基不稳,去乾艮司修炼术法,一定比别人慢呀。”

“竟然如此么……”岳亭渊摇头,“那可真是乾艮司的损失。”

明宵状似有些难过,没再搭腔,颔首敛眸,瞳中划过一丝冷色。

虽然确有灵基方面的原因,但这不是最主要的。

要紧之处在于,当时她斩杀画皮妖,那邪祟顶着的,可是白玄棋的脸啊。

白玄棋会对她生出警惕,在灵霄宝船上,不惜拉下脸面大驾光临,也要来看她是什么货色。

难道他的亲爹白斩江,就不会忌惮她么?

白斩江。

这个名字还真叫人怀念。

当年息音阁灭门,白斩江飘在天上说的那句混账话,她可一直没忘呢。

“息音阁无能,是息音阁之罪,身为息音阁主之女,是你之罪!”

啊,光是回想,就叫人好是烦躁。

明宵眸中划过一丝异样的墨色,她压下胸腔戾气,墨色转瞬间恢复如常。

白长老,你且忌惮着吧。

毕竟如今的我,也与你同样记仇啊。

待白玄棋发布完任务,弟子们就陆陆续续出了举贤馆。

明宵跟岳亭渊走在最后,跟在白玄棋后头出门。

岳亭渊戳了戳明宵:“你有没有想跟的长老?我可以帮忙啊。要是你没有想去的,就随我一同去四象司吧。”

“其实,我的确对一位仙长很是敬仰,但那位……恐怕你帮不上忙。”明宵腼腆道。

岳亭渊不服:“哪位长老啊,连我都帮不上你?!”

明宵将卷起信笺塞回信筒,扣好盖子,和善而懵懂地问:“国师大人,今年是不是还在收徒啊?”

两人前方,白玄棋突然停下脚步。

岳亭渊一个没站稳,差点摔了:“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