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赶她走？”监控前，众人的脸色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发情期人鱼对待闯入他们领地的生物，向来只会做出两种选择。

撕碎她，接受她。

而现在，在人鱼2号这里出现了第三种做法。

这样的举动在众人眼里看法不一。

乔纳眼神忽明忽暗，半晌后竟笑出声，分辨不出情绪，“一个冷血的海洋生物，竟也起了怜悯之心，害怕伤害到人类吗？”

陈助理明显没想到这层，他原本只觉得人鱼拒绝了舒尧，这次试验不会成功了，现在看来还有回旋的余地？

愣怔过后嘴角弯起，“完全是意料之外。”

几人站在监控前，盯着距离镜头只有几步之遥的舒尧。

她会就这样离开吗？

人鱼今天的状况非常不对劲，舒尧不清楚究竟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常的变化，乘坐电梯下行时眼睛紧紧地看向人鱼的方向，只不过那里什么也没有。

还记得第一天来时，他就是在这里审视着她的到来，不带任何情绪的眼神，只一眼几乎就将人望穿。

电梯门开，舒尧踏出去的脚步倏忽一顿，神情不确定般拧着眉头侧耳静听。

耳边传来一阵空灵的低吟，像是一望无际的深海里传来悲鸣，孤独空旷的声音产生置身荒野的错觉，让人头晕目眩，全身发麻。

脑海里的电子音如同故障一样不断地发出通知，她已经无暇顾及，根本无法分辨电子音到底在说什么，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人鱼的情绪已经通过声音无孔不入地传递过来，内心深处涌出无法忽视的窒息，一颤又一颤，让人无端地眼眶发热。

原来求生欲下降时，是这样难受。

如果她没有来，人鱼会就此孤独地走向死亡吗？

答案几乎是肯定的，被吞入欲望漩涡的人，很难再逃离，他产生的所有念头，都在一点一点将他拖入更深处，置他于死地。

“嘭——”

一声撞击造成的巨响，吓舒尧一跳，转头看去，冷不丁就撞进人鱼阴沉的视线里。

见舒尧不走，他又来赶她。

隔着防爆玻璃，人鱼就站在她面前，所有情绪都压抑在眼底，周身散发着的阴郁气息却依旧无法忽视，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毫不怀疑他再撞击一下这块结实的特质玻璃就会被冲破。

舒尧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人鱼，那双阴森诡异，却仍然漂亮的眼睛，此时死死地和她对望着。

白皙柔软的手掌抚在玻璃上，手掌之下的另一边，是人鱼面无表情的脸。

少女举着手臂面露垂怜地看着对面，直至对方眼底的理性一点一点地破碎坍塌，才适时问道：“这里只有我能帮你，你确定要我走吗？”

毫无疑问，她是恶劣的。

一张一合的嘴巴，像是在念着蛊惑人心的咒语。

即使听不见声音，聪明如人鱼，也能知道她在说什么。

在舒尧没有看见的地方，人鱼尾巴上某处的鱼鳞不受控制地张开，然后又被所剩无几的意志按压下去。

舒尧敏锐地察觉到了人鱼的挣扎，对方压抑的情绪似乎被她这句话点燃，甩着巨大的鱼尾转身离开，翻卷起无数水浪，再看不清踪影。

和“你是我的信徒。”一样只凭一句话，一个行动，就将两人的距离拉远，人鱼此时无疑是在抗拒舒尧的提议。

一点也不给面子。

“这里只有我是变数，你能求的只有我。”少女的声音低却上扬，轻描淡写地，对人鱼的拒绝并没有太在意。

耳边的吟唱声钻进脑袋深层，频率变得更高了，手掌按在玻璃上，能感受到它的震颤，岌岌可危。

是在哭吗。

“低级的动物，发情时都是一个模样。”

实验室的监控前，不知道是谁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一旁仪器上的数据在一路狂飙，根本没人提及他们卑劣的手段。

“将频率调低点，他现在太暴躁了，再这样下去保不准会做出什么我们无法控制的事情。”安迪在不远处轻声提议道。

“你说得对，我猜他现在痛苦得要疯。”陈助理权限更大，边说边动手将一旁的仪器往下拉。

“他好像不太情愿和人类发生关系。”安迪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反应和人鱼1号差不太多。或许我们误会了他们的关系，人鱼2号只是对她友善一些？”

韩娜的反应让安迪有些头疼，他破例为舒尧说了两句话。

“能接受就行，何必在意是什么感情？”乔纳舒服地坐在后面的人体工学椅上，手里转着一支装有蓝色透明液体的试管，悠悠说道。

“再说了，不是还有人鱼1号么，我们的选择有很多，别操不该操的心。”

安迪闭上嘴。

几人静静地看着监控，等待着后续发展变化。

舒尧自然听不出人鱼求偶的歌声，见人鱼走了以后，垂下手臂，离开了这里。

既然人鱼不愿意信任她，也没必要再待下去。

舒尧不知道自己前脚刚离开，人鱼后脚就游了回来，停在刚才的位置看向门口，目光晦暗，看上去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他的腹鳍快速地张合着，呼吸混乱，克制着，隐忍着。

强壮的身体上多出了一些明晃晃的伤痕，那些伤口在水里随着呼吸一动又一动，无法闭合，血迹浑浊了海水，他却丝毫察觉不到伤口带来的疼痛。

被迫提前下班，舒尧在研究所转悠了一圈，等待午饭时间，顺便打听最近有没有什么新事件，比如导致人鱼发狂的实验。

“我这个脊椎真是有点问题了，吃完饭得回去躺躺。”

“今天好像加餐。”

“是吗？最近的伙食真是有点差劲，再这样吃下去我都要待不住了。”

“没办法，附近的海洋生物几乎都死光了，大陆运一趟食材过来得十天半个月。”

“好吧，下次让他们送点牛肉过来。”

舒尧有些想不明白他们怎么能这么淡定地陈述自己的罪行，然后无动于衷地讨论起自己的吃喝拉撒。

随着三三两两的人群前往食堂，传进耳朵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今天食堂确实加餐了，多一支质地浓稠的营养液。

管理员一板一眼地分发着营养液，抬眼扫了下现在窗口的舒尧。

“喏。”

吃完了餐盘上加了些佐料，口感梆硬的熟鱼，舒尧拿着营养液回了宿舍。

不知道鱼头男孩还在不在，这管东西正好可以给它——虽说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但想了想，让鱼头男孩吃鱼，还是有些说不上来怪异感。

宿舍门一开，就看见鱼头男孩噌的一下从早上那块地板上站了起来，看样子他一直待在这里。

“对，对不起，我擅自在这里待了一上午。”鱼头男孩窘迫地捏着衣角，小心翼翼地用侧面的一只眼睛看向舒尧。

“但是请你放心，我一动也没有动过，我一直在这里，哪里也没有碰。”它看着自己的脚下，人类幼童的脚掌并不能占据多少地方。

那是舒尧昨天随手指的位置。

舒尧将门合上，隔绝了外面的声音。

“没事，你要是没地方去就先待在这里吧。”她边往里走，边随口说道。

鱼头男孩一愣，那双凸起的死鱼眼里顿时蓄满了泪，啪嗒一声穿过它身上的鱼鳞，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啪嗒。

它害怕舒尧会因此收回刚才的承诺，吓得赶忙蹲下将地板擦干净，手忙脚乱的样子滑稽又可笑。

舒尧皱着眉蹲了下来，尽管她在努力适应，但在这样诡异的形象面前还是有些呼吸不畅。

“这个营养液给你的，别哭了，我可不会去哄一条鱼。”

说完后，她微愣。

如果人鱼不算鱼？

一支装有亮晶晶的液体的管子被递了过来，鱼头男孩呆呆地看着，像是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不敢伸手去接。

“这是……给我的吗？”它也可以拥有这样好的东西吗……？

舒尧见它愣住，晃了晃手里的管子，“拿着。”

有时舒尧并不那么好说话，所以鱼头男孩对她的感情既向往又畏惧，很在意她的情绪变化。

它有些胆怯，被命令后，几番挣扎，还是控制不住心里的期待，伸手接了过去。

在它眼里，这样的东西太过珍贵，害怕这是什么临别的赠物，也害怕舒尧因为它收下而对它表现出嫌恶。

总之，这样的东西让它产生的负担快要与快乐持平，忐忑的情绪将它包围。

片刻后，舒尧见鱼头男孩将营养液紧紧地抓在手里，没有要喝的打算。

时常觉得眼前这个小鱼头人和人类幼童无异，那样外露的情绪将它的所思所想都暴露无遗。

缺失的安全感导致它此时很难放下心来去接受别人对它的好，哪怕它认为这个人是“妈妈”。

“如果你想拿东西和我交换的话，我也可以接受。”

她实在不会安慰人。

却见鱼头男孩抬起头来，黑白分明的眼睛亮亮的，开心地说：“我听说深海里有一种水母，很漂亮，它们在水里可以发出彩色的光，和妈妈一样漂亮。”

注意到舒尧的眼神发生了变化，它的声音弱了下去，不敢再提某些敏感的词汇。

按耐不住继续说道。

“你可以先等等我吗？我会拿它来和你交换。”

舒尧知道鱼头男孩说的是它那条有人鱼尾巴的妈妈，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人鱼的模样，心道：确实漂亮。

“可以，我记住了。”

舒尧嘴上应允着，却没将这话放在心上，毕竟她的目的已经达到。

只见鱼头男孩安心地拆开营养液，小口小口地吸进嘴里，缓慢地吞咽下去。

然后露出诧异的神情。

“是……妈妈的味道？”

舒尧凝眉，在这种诡异空间里听到这样的话显然不是什么美妙体验。

“什么意思？是什么形容还是字面意思？”

鱼头男孩呆愣愣地看向手里标有营养液字样的液体，但看不明白，于是不确定般再吸了一口，神情有些恍惚，“好像是我感觉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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