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林萱与沈箬并未察觉到身后有人，两人一路坐沈府的马车去了茶楼。

此家茶楼布置得十分雅致，颇受闺阁贵女们喜爱，林萱与茶楼老板熟识，选了间窗外有一片湖的厢房入内。

两相入座，林萱给好姐妹倒上花茶，道：“这里的花茶用的是江南一带的极品花种，很香的，你尝尝。”

沈箬对这家茶楼早有耳闻，今日一饱眼福十分高兴，小口地饮着。

见到林萱一扫前几日的阴霾，心情不错，沈箬似想到了什么，问：“阿萱姐姐，那个人还来纠缠你吗？”

上一回她曾听林萱说过，对方似乎不想一刀两断，来找了林萱一次，不过林萱没有搭理，连话都不肯多说就离开了。

“这几日没有。”林萱声音冷了些，语气有点厌烦，“希望他好自为之，要招惹也别再来招惹我。”

沈箬点点头，放下心来。

看来林萱已经想通不再执着于这段感情，应当也不会有像前世时的那番不幸遭遇了。

两人正欣赏着外头的景色，忽然厢房外传来一阵喧哗。

有小二的声音响起：“这位公子，这间厢房已经有人了，劳烦您挪贵步，小的为您开一间更大的。”

又有人道：“我不为难你，也不会惊扰到里头的人。我只说几句话就走。”

小二立刻为难了：“这……这小的也不能做主啊，都是贵客……”

外头正拉扯着，林萱的面色却已沉下来，她听出了外头人的声音。

是秦杰。

顿时，一阵复杂的心绪涌上她的心头。

自从那晚林萱听到秦杰凉薄的话，心便已经冷了，她不愿意再见他。

可到底是自己第一次喜欢上的人，听到他的声音仍免不了委屈和不甘，为什么呢，为什么秦杰要这样对自己？

且，这回她如果不出面说清楚，秦杰以后还是会找机会纠缠她，倒不如眼下说个明白。

怀着这种复杂的心情，林萱打开了门。

门外，秦杰正站在距离她几步之外的地方，面前一名小二急得满头大汗，正在劝他离开。

见到厢房开了门，秦杰眼神一亮，又见自己日思夜想的人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纵使面无表情，仍让他欣喜若狂。

他急忙上前，喊了一声：“林……林姑娘。”

林萱颇为冷淡，也不应声，只问他：“秦将军来此，有何贵干？”

话语里，冷得跟掺了冰碴子似的。

旁边的小二目瞪口呆，连步子都忘记挪了，这位公子竟然真的认识厢房里的贵客！还是位将军！

怪哉，怪哉！

冷言冷语入耳，秦杰心头一哽，残存的酒劲上来，他几近哀求道：“林姑娘，是不是之前你误会了什么，我真的心悦你，你别不理我好不好？”

听到这话，沈箬笑了。

这人脸皮怎的这样厚，竟说林萱误会了他什么。

那晚在营长外，是谁胡乱和别的女的牵扯，将感情当作玩乐的？

林萱闻言，也是心中冷笑。

她是利落直爽的性子，做事从不拖泥带水，也不会拘泥于闺阁婉转。

不过到底碍着此处到底是茶楼，人来人往的被人听了墙角到底对她名声有损，便往屋内一让：“既然你有疑问，我今日便好好回答你。”

秦杰见她态度松动，但神色却更加冷淡，心中忐忑难言，规规矩矩地入了内。

沈箬对仍呆站在外头的小二看了一眼。

小二立刻会意，连忙道：“姑娘放心，茶楼有茶楼的规矩，今日小的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

沈箬朝他报以一笑，见林萱与秦杰已经入内，便对小二轻声道：“刚才的情形你也看到，劳烦在此处候上一候，恐有事端。”

小二想了想，不禁佩服这位姑娘的深思熟虑。

虽然屋里头有两位姑娘在，但进来的毕竟是男子，身强体壮的还是位将军。万一起了冲突，两位姑娘说不定要吃亏，让他站在厢房外也是应当。

小二笑着道：“姑娘放心，我就站在这里，不会走的。”

沈箬于是松了口气，再次道了谢，方进入屋内关上了门。

圆桌前，林萱和秦杰分别坐在两侧。

秦杰双手放在膝盖上，小心翼翼道：“林姑娘，我……我是哪里做得不好吗？我可以改的，我记得我们初次见面时，你说在我身上看到了一直向往的大漠气度，你是心悦我的，可为什么……”

林萱便笑，一双飒爽的眉眼里却有冰雪未融，语气讽刺道：“那么请问秦将军将我当作了什么？是随意来一场露水情缘，腻了倦了便各自再见吗？”

秦杰原本满腔的话语被堵在喉咙，脸色苍白了一瞬，不知道林萱从何时知道了他这些过往，亦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诚然，他从前就是这般对待男女之情的，可自从见到了林萱，一切都变得不同。

起初不觉得什么，可自从郊外马场失去联系后，秦杰开始疯狂地思念她。

就好像是失去了一件至宝，等到真正懂得她的珍贵时，却已经消失无踪了。

林萱见他这副反应，就知道自己猜中了。

心底的最后一丝耐心也消失殆尽，她转过视线逐客：“秦将军，这就是我离开的原因，我也不过是你露水情缘的其中之一，并不那么要紧，既然如此，还是不耽误你找下一位红颜知己了，这就请便吧。”

秦杰立刻急了，又不敢惹恼了她，慌慌张张地站起身，语无伦次道：“林……林姑娘，我从前的确混账，可……可自从遇见你之后，真的……”

林萱厌倦地摆摆手：“这些我不想再听。你还记得我说过的么，我爱大漠边陲，爱那里飒爽的真汉子，当初喜欢上你，也正是因为你身上有着京都子弟难以有的真性豪爽，可现在我才发现是错看了。我喜欢的大漠气节，你从来都没有。”

说完，林萱就要上前去打开厢房门，请他出去。

秦杰好不容易见到了林萱，哪里肯走，上前半路拦住人，苦苦哀求着。

林萱躲，秦杰便求，如此反复，饶是性子直率的林萱也开始恼怒。

沈箬见状，料想这场面怕是不能平稳度过了。

她连忙起身，悄悄打开厢房的门，朝小二低声吩咐几句。

那小二也信诺，果然一直都等在门外，听到沈箬的吩咐，连连点头，很快就下楼去了。

沈箬看着小二身影远去，悬着一颗心，又重新回到了房内。

心中盼望着小二的动作快些，再快些。

林萱此时被秦杰拦着，脸上正郁闷着。

好在秦杰尚有点分寸，虽然拦着人，但始终保持着距离。

沈箬心道此人尚且有点理智，眼下还不至于作出过分的事情来，便温声开口劝道：“秦将军，既然你还想与我林姐姐解释，那便不该这样强人所难。你先做下吧，有话慢慢说。”

秦杰听到屋内另一女子这般说，声音温和平静，先是一惊，再看林萱似乎也认可那姑娘说的话，又一直留在房中听他们二人对话，便猜到这姑娘是林萱信任的人。

林萱信任的人，他是一定要尊重的。

秦杰便往后退开，一直退到了圆桌后面，道：“姑娘说得对，是我唐突了林姑娘，我这就坐下，求林姑娘不要赶我走。”

林萱忍着怒气，也坐下了，道：“你要坐就坐，要说什么就赶紧说。”

但秦杰开口反反复复的，也无非是方才解释的那几句话，他不肯走，就是不愿意放手罢了。

从始至终，林萱神色都十分平静，并未因为他的话有半点波澜。

沈箬将两人的样子看在眼里，不屑的同时，心中也是唏嘘。

男人都是这样吗，得到的时候不珍惜，不以为意，可真的到了失去了，就觉出对方的与众不同、难分难舍来。

她不由想起了前世。

前世自己从登临阁一跃而下，坠入冰冷的河水中后，裴恒会是什么反应呢？

是不是也像秦杰那样终于觉出了几分愧疚和不舍？

好歹她在裴恒身边留了五年，即使他心中没有自己，也总……

意识到自己有这个念头，沈箬吓了一跳，连忙阻止自己想下去。

她怎会有如此可怕的想法！

裴恒是什么人，那是个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恶鬼，五六年后，他会成为堇国权势最盛的人，堪比摄政王。

就算是新帝陛下也对他无可奈何，俯首顺从。

这样一个眼中只有权势的男人，他会因为男女之情停留难过吗？

当然不会！

她出自沈府，更是裴恒怀恨在心，蓄意靠近的大臣之女。

且，那杯毒酒，是他的心腹手下亲手端到她面前的啊，而裴恒当时在做什么呢，在和突厥公主卿卿我我……

沈箬不愿再想下去了，心中更是冷漠至极。

一定是重生后裴恒的种种伪装的假象迷惑住了自己，还有前几日他主动上门献计帮助爹爹铲除掉府中的新帝耳目，让她变得不设防。

裴恒，今生此人只能被她利用，即便是他的种种行为与前世有些不同，可那又如何，他都是装的假的。

他的目的就是取得沈府的信任，而后背后重重一击，让沈氏全族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她再也不会上裴恒的当了。

正在此时，屋门外响起了叩门声，一声一声，缓缓地响起，暗示了门外人的从容不迫。

沈箬一下子被这敲门的声音拉回了思绪，她顿了顿，料想拜托小二去请的人已经到了，她快步起身去开门。

果然，厢房门外，裴恒一身玄色衣袍长身而立，鎏金发冠将他的黑发高束。

见到沈箬打开门，裴恒凛冽的视线下移，落到了少女的瓷白的脸上，不自觉变得柔和许多。

顿了顿，他沉声道：“阿箬，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