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宫宴

那等谗害小人回首望去,却见一明艳红裙的宫装少女立于阶上,叉腰竖目。

有人回避目光,低首行礼,唤其人为昌宁郡主。

心下暗道倒霉,怎的偏偏叫这位主儿听了去。

只是素来直性的少女今日并未揪住她们不放,略略瞪了一眼便离去。

几人心虚对视,讪讪笑笑便散去。

昌宁快步来到廖文茵跟前儿,问她怎么来这了,给你的消息可收到了。

廖文茵面对好友,端着的笑意总算略松快下来,眉宇间带着些不易发觉的疲懒。

“我入宫也正为此事而来。”

昌宁奇道,不过就是南疆被封,你那茶叶生意一时半会儿做不成也没甚要紧。

怎么还值当你来此是非之地?

廖文茵深知好友这打破砂锅的性子,只能找个由头搪塞过去。

“毕竟是虞娘的哥哥,看她担心我也不忍。”

昌宁以为她要强,安抚她南疆起事不过一时,没看我那三表兄都被召回京城了。

也不知是不是要趁此给他议亲。

这位嫡亲三皇子已束冠几年,皇后隐于深宫不问世事,陛下也从未提及过他的婚事。

将人远远扔去北方蛮荒之地,比他年幼的四皇子五皇子都早已开府封王,只他还不尴不尬的是个皇子。

据传沈戎河素来不喜与人亲近,整日里也是乌风煞雨冷着面。

陛下许多次叱他木讷不堪教化,他也不改其性。

廖文茵哂笑,越贵妃方才言语中也是这个意思,所以南疆叛乱只怕是还在僵持。

自己却等不得了。

前方隐隐有些骚动,想来是贵妃已至。

礼则如此,昌宁再不喜也要前去拜见。

郡主离开后,廖文茵转身,虞娘不知何时已经悄悄回来。

莹白细嫩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拨弄着一株姚黄,低声问她事情如何。

虞娘左右觑了觑,颇为谨慎。

“话已递到,孙姑姑本不情愿,我说小姐只盼一见,过后绝不再叨扰,便约了时辰。”

廖文茵闻言稍稍放下心,今日只怕是陛下和三皇子五皇子都会列席,人多眼杂,你与她约在何处?

“戌正于御花园南角相见。”

廖文茵蹙眉,御花园南角,岂非离这赏菊宴不远?

虞娘神情无奈,孙姑姑说近日不知为何多了许多盯着中宫之人,她往来多有不便

只有来这宴上才不惹人疑心。

廖文茵心底冷笑,还能为何。

无非是三皇子回京,陛下圣意不明,自然有人要盯着皇后宫里。

“也罢,越贵妃方才试探了几回叫我给挡了回去,以她之傲想来不会再将主意放在我身上,届时找机会溜出去便是。”

虞娘却有些忧心,她们如今本就自顾不暇,可别是再得罪了这位宠妃。

这位主儿可不是个能容人的。

皇后避世,越贵妃执掌后宫多年,自六皇子后再无皇子出生便可见一斑。

她母家只是小门户,这般出身能做到如今贵妃凤座不可谓手段不深。

尤其近年来五皇子又是争储的热议,她们母子前朝后宫皆算是风头无两。

廖文茵喟然,示意虞娘看向人群攒动处,问她可瞧出什么来。

虞娘定睛凝神细看去。

半晌,神情颇有迟疑。

廖文茵冲她莞尔,“看出来了?”

虞娘点点头,直言小姐七窍玲珑心,非她所能及。

乍看去越贵妃身边围着许多女眷,好不热闹。

有心之人却可见那些世家或有爵夫人大多对她淡淡。

越贵妃是独宠后宫不错,可母家不显。

五皇子有这样的外祖出身,即便现在受宠,夺嫡依旧不被这些人看好。

中宫依旧,更有嫡子,五皇子非嫡非长,皇室宗亲遗老对他不满的大有人在,反倒是一些普通贵族家世对五皇子立储很是推崇。

是以越贵妃这般盘算着想要给儿子寻得一门好亲事。

她们母子眼见得宠,可如今就是这般进退维谷。

京中她瞧得上的那些高门显贵不肯轻易押宝,小门户的人家他们又不愿屈就。

越贵妃面上左右逢源笑着应酬,心底看着那些对自己疏远的宗亲贵眷暗恨得几乎咬碎了牙。

待到来日她儿龙飞冲天,非得叫这些人尝尝她的手段不可。

“陛下驾到——”

御前太监一甩拂尘,扯着嗓子喊道。

见一身着明黄龙袍的中年男子,身形高大,面容严肃,浑身散发着不怒自威的气势,沈戎河沈煜承兄弟俩稍落于他身后一道前来。

众人纷纷行礼。

“平身吧。”

永晟帝居于庭内上座,隔着帷帐,让前院众人起身。

“贵妃这宴办的妥帖,你们都是年轻孩子,别因为朕在反而拘束了,都随意些罢。”

越贵妃笑得娇媚,依偎在永晟帝身旁。

“臣妾前些日子病着,里外都是煜承操持,这孩子如今大了,臣妾想着让他历练历练也是好的。”

她哪里像是生过两个孩子的女人,美人软语,罗衣华首身姿曼妙,将皇帝哄得面上带了笑意。

看向下首站着的沈煜承,永晟帝微微点头夸赞。

“不错,如今也学会帮你母妃分担事情了,以后还得去朝堂上锻炼才是,届时也要好好办差,不可懈怠。”

沈煜承与父皇亲近,笑着行礼。

“谢父皇教诲,儿子定然好好学习历练。”

永晟帝又看到旁边的沈戎河,笑意微散,淡淡道:“戎河待会也不要呆站着了,去玩玩罢。”

沈戎河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天伦和乐,半边身子藏在阴影里,眼神如枯井无波。

直到皇帝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儿子在,才低声谢恩:“是,父皇。”

永晟帝双眉微蹙,眼底不耐,到底是自己儿子,大庭广众之下没说什么,摆摆手叫兄弟俩自去。

宴上多是女眷,他们是皇子又是外男,兄弟俩多年未见却也只能待在一处。

沈煜承看着宴上女眷莺莺,不住地寻找着廖文茵,一边心不在焉地与身旁的沈戎河说着话。

“三皇兄久未归京,想来也许久未见皇后了吧,怎么不去凤梧宫拜见?”

沈戎河冷面寡言,“还未来得及,父皇便将我叫来了。”

沈煜承寻不见廖文茵有些烦躁,又看沈戎河那副木讷模样,心底气不打一处来。

“三皇兄还未封王,也不能出宫开府,如今该住哪里?”

他拖腔斜眼,又自问自答。

“啊——我忘了,成年皇子不能居于生母处,三皇兄这样的也少见,今日怕不是只能在撷方殿与六弟住在一起吧?”

六皇子是越贵妃前几年所生,是如今宫内唯一一个没有成年的皇子了。

但越贵妃平日心疼他一个人住在撷方殿,时常将六皇子接去鸾栖殿住。

此举虽然有违宫规,但陛下不管,自然无人可指摘。

沈煜承似乎是颇觉好笑,说着自己笑了出来。

看沈戎河还是那迂讷样子,沈煜承只觉得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索然无趣的很。

“三皇兄,我去更衣,你自己溜达吧,小心你那冷脸别吓着哪家的贵女小姐,届时丢的可是皇家的颜面。”

临走还不忘嘲笑沈戎河一番,沈煜承心底琢磨着廖文茵去了哪里。

自于鸾栖殿一见,沈煜承只觉得廖文茵哪里都好,实在是对了他的胃口。

那艳绝的容貌簮着素素的珠花,往那儿一站,气质温润清丽,家室又高。

与此等美人相较,沈煜承只觉自己府上那些娇妾美婢霎时泯然众人矣。

沈戎河看着沈煜承有些着急的背影,全然不在意沈煜承那些说来刺人的话。

他耳力上佳,依稀听见沈煜承揪住来往宫女,询问有没有见到廖氏嫡女。

没了旁的杂人,男人此刻眉目舒展,眼神幽幽,不叫人知晓他心中所想。

沈煜承寻那廖家嫡女做什么?

揪起一朵菊花,沈戎河捻根折断。

心底嗤笑,也不屑于管沈煜承的琐事。

他无意于这笑话一样的赏菊宴,想趁着永晟帝在宴上,前去凤梧宫探望母后。

人还未至,远远瞧见一个老嬷嬷从凤梧宫的角门出来,行色匆匆,往御花园宴饮之处去。

沈戎河闪身躲在树后,此时天色已晚,看不清那人模样。

男人眯起眼,知晓自己回京定然不遂了某些人的心意。

抿起嘴角,身上的煞气毕露,眼底闪过一丝肃杀之气。

这些人的手着实不该伸到凤梧宫来。

·

刚入戌正,孙姑姑果然依时前来。

她年岁不小了,在这宫里沉浸了许多年,眼神也都透着些浑浊。

“姑姑未掌灯,这夜深露重,该小心夜路才是。”

廖文茵有求于人,又自觉得罪过她,率先开口寒暄。

“这御花园处处我都走过,自然不会如上次一般走夜路被人绊了脚。”

知晓这位姑姑对她没甚好印象,廖文茵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说吧,到底什么事?”

孙姑姑嘴角纹路向下撇着,似乎从来都不大爱笑,苍老的面容在这影影绰绰之下显得有些渗人。

这里于御花园南角偏僻昏暗之处,前方不远便是菊花宴。

事急从权,廖文茵略微正色。

“姑姑,请您再帮我一次。”

年迈的老嬷嬷冷笑一声,竟是连话都不愿多说,扭身打算离去。

“姑姑,您看看这个——”

廖文茵唤住她,递过去一个旧荷包。

孙姑姑摩挲着荷包,看着上面细密的针脚,沉默半晌。

廖文茵拿不准她的主意,也不敢轻易开口。

寂静在这一刻蔓延了这块无人之地,前方笑语晏晏的人群与之分隔开来。

仿佛想起了什么,孙姑姑抬头凝视廖文茵,细细描摹着她的面庞。

“你不像你母亲。”

廖文茵心中一惊,迟疑道:“姑姑此言——”

孙姑姑摆手示意她安静,兀自回忆着。

“她年少时于宫中总是恹恹,先太后怜她待她亲厚,可惜人去的早,她没什么意思便与我们玩在一处,教我们刺绣女工,这荷包,是我那时做得最好的一个,送给你的母亲,只有她不嫌弃,还带出了宫。”

孙姑姑平淡的说出这些,眼神里满是怀念,看向廖文茵时,又变成了不满。

“你长得像她,但更像廖喈那个负心人,你身上是廖氏的血脉。”

从上次行事便可知,廖文茵此人与她那位居首辅的父亲一样。

狠心薄情,未达目的不择手段——

明知泄露药方是掉脑袋的大罪,还是设法蛊惑她在太医院的侄子将药方偷给她。

廖文茵也没成想孙姑姑竟然还与自己的母亲有这样一段缘分。

三言两语间道尽了顾霜岚的锦瑟年华。

她颤着唇,极力掩住自己的情态。

“我所作为罔顾人伦,自然以后有我的报应,此番若不能将白雉置于死地,以后我绝无颜见母亲。”

她猛地直直看向孙姑姑,眼里有抹不去的恨恶。

老嬷嬷混沌的眼里仿佛看透世事,她低叹一声,你母亲怎会愿你行事如此?

廖文茵倏然痴痴笑开,美人展颜,笑意却有些癫狂。

“我若入地狱,也要让白雉先尝恶鬼噬身之痛!”

孙姑姑摇头喟然,直道“痴儿,痴儿。”

“姑姑,求您帮我,此事不论成与不成,我绝不再连累您。”

孙姑姑问她究竟想要如何。

廖文茵深深行礼。

她对孙姑姑说,蝉蚕有效,白雉疯癫痴呆,身上诡异似乎也无可奈何,只需撑过这些时日,待她想法再联系上南疆便可解危机。

“上次我行事激进,害得孙大人丢了太医院的职位,还险些保不住命,只是此次事危,还求姑姑万万想法助我寻得蝉蚕母虫。”

孙姑姑看着故人之女,明白到底还是自己侄子受不住金钱诱惑,错不全在她。

看着月色下清弱的女子,恍惚间又见到从前的顾霜岚。

孙姑姑告诉廖文茵不要抱有太多希望,自己只能尽力试试。

两人在这耽搁的时间不久,孙姑姑匆忙回凤梧宫去,让廖文茵静待消息。

对着她离去的背影,廖文茵再遥遥一拜,清寂立于原地,兀自平复着心绪。

“啪。”

深秋树枯,旁边传来异响。

廖文茵愕然,猛然回首。

“谁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