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浮光阁

刘婶儿一个乡下妇人,之前对话过最大的官儿是她们那儿的里长,她大气也不敢出,鹌鹑一般点头捣蒜,又赶紧开口:“对对对,她叫司月,她爹叫司良,我们是城外松泉山下松泉村的,她今年十七了,还没说相,前阵子中了蛇毒,现下刚——”

“哎呀婶子……”霁司月连忙打断紧张到迷糊的刘婶儿,有些尴尬的看向江池云和苏景恒。

苏景恒明显在憋笑,一双长眉拧在一起,肩膀微微耸动。江池云倒是神色如常,只是沉默着上下打量她。

霁司月迎着目光看了回去,率然大方,倒叫江池云先移开视线,转头对旁边的苏景恒说:“给他找件儿合身衣服。”而后又对霁司月轻抬下巴:“一炷香时间,换好衣服随我入宫。”

霁司月按捺住心中狂喜,这边是成了!

她和刘婶儿简单解释了两句让她帮忙回家捎个话。刘婶儿虽然听得半懂不懂,但当着两位大人的面,也不敢多问什么,只一个劲儿向霁司月保证,她一定把话带到,让司良放心。

她俩说话的空档,苏景恒小声问江池云:“一炷香时间,我去哪给他找衣服…这距离你我府上少说也要半个时辰”

江池云睨了他一眼:“前面不就是浮光阁吗?”

苏景恒面露难色,浮光阁不是京城多有名气的制衣铺子,店面头脸也不大,但却是最难买的。

无论是皇亲贵戚,鼎位高官,亦或是富甲一方的豪绅,想要在浮光阁制衣,都需要先交拜帖下期约,收到浮光阁的回帖后,才能按照约定时间去量体裁衣,客人只需报上需要用衣的时节场合,介时必会收到由专人送来的得体且品质不凡的衣裳。

至于浮光阁是谁人所开,又是何人在裁制,则无人知晓。

他看了一眼江池云身上那件已经穿了三年的常服,心想这种粗人,自是不懂其中门道,

苏景恒开口:“将军你有所不知,就我身上这身衣服,在浮光阁排了足足一个月才订上,我们就这么过去,肯定会被轰出来的。”

江池云却不以为意:“既然是商铺那便要开门待客,能轰本将的人还没出生呢。”说着便打马向前,先行一步。

苏景恒怕等下被赶出来闹个没脸,任凭江池云走在前面,他则和霁司月在后面悠哉的边走边聊。

“你这小兄弟,身手不错,眼光也是上佳,方才你揍那人,他叔父和将军不对付,他本人也是个好色粗鄙的小人。将军肯带你入宫,主要是因为你把他打了一顿,实在解气。”苏景恒似是想到张洲头破血流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又轻笑出声,倜傥风流模样引得路边妇人女子纷纷侧目。

霁司月趁机问道:“方才那人说他叔父是丞相,大人为何与丞相不和?”

“这我就不知道了。”苏景恒依旧是一派悠然之象,但于细微处却在留意霁司月的反应神情。

霁司月知道,在自己获得他们的信任之前,是问不出什么了。

而后不论苏景恒再说什么,她都只随口应和了事。

“诶,到了。”苏景恒勒马。

前面就是浮光阁,窄小的门面夹在首饰铺和茶叶铺子之间,显得有些捉襟见肘。

苏景恒翻身下马,但并不着急进去,他扯着缰绳看向江池云,一副等会儿别怪我没提醒过你的模样。

江池云把缰绳扔给苏景恒,排闼直入。

苏景恒并未拴马,只是低头打量就霁司月的身板,想着等会儿要给她找自己几年前的旧衣才好呢?

这时,浮光阁的小门果然又再次开启,里面出来一人,他头也未抬,笑着说:“就知道还要走,我没拴马是对的。”

但那声音响起,却不是江池云。

“想必二位就是和江大人一起的吧,”一个水灵清秀、梳着双髻的垂髫丫头站在他面前,“小的绿禾,特来请二位贵客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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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光阁外头看着门楣低调微小,走进去却别有洞天。

先是一弯流水,将外面的喧闹与内里的清雅隔开,跨过流水,正对面是一套玉刻松柏祥云纹屏风,左右两侧是两个半人高的松石玉海*,各六朵黛紫色莲花在里面安静飘着,若是走近了,还能看到里面正在扭动肥美身体的锦鲤。

苏景恒和霁司月随着绿禾依次从屏风左侧进去,屋内倒清亮得很,只四把楠木云纹圈椅各搭一张配套的香几,墙上挂着一副空山晴雨图,便是全部了。

比着外面精致鲜活的院落,这里倒更显古朴沉静。

这里的主家倒是个有巧思的妙人,霁司月心想。

此时,江池云正靠在云纹圈椅上吃茶。

“各位且在此稍作等候,我家主人马上就来。”绿禾朝众人鞠了一礼,转身走了。

苏景恒四处踱步,又绕着江池云前后转了两圈,实在不解为什么浮光阁会破例。

“你打人了?还是拔刀了?”他在江池云身边坐下。

江池云并不理睬他的调侃:“我只是说来买衣服,她们便请我进来坐。”

苏景恒半信半疑,也坐下端起瓷杯吃茶:“今年初春的头采碧螺春!”

“公子好眼力。”一道铃琅声音响起,如幽如诉,虽还没见到人,但已闻到一股淡淡幽香。

霁司月一直在房间当中站着,她转身过去,正好看到一位身姿婀娜,半面蒙纱的姣美女子走来。饶是她前世已看遍珍宝锦缎,此时也分辨不出那女子身上衣着的料子,为何能如此轻盈润泽。

“莲雨让各位久等了。”自称是莲雨的女子在屋中站定,在古朴简素的房子随即有了高洁华贵的神圣感。

霁司月看到自从莲雨进来,江池云和苏景恒的眼睛就没从她身上挪开过,尤其是苏景恒,一双斜飞的桃花眼瞪圆了,似是看见了什么不可能的人。

霁司月绕过去,也看向莲雨的面孔,这下,连她也愣住了。

只见莲雨粉面半遮,只露出一双柔润杏眼和狭长黛眉,竟是和她生前长得有八九分相似。

若要仔细对比,她生前的眉毛会更弯更柔,眼睛则更多一份直率,少了一丝妩媚,但在一颦一笑呼吸言谈模糊了这些细微差异,说她俩眉目几乎同出一辙也不为过。

霁司月摸上自己双手的茧子,左右手相互扣弄。

她倒是明白过来江池云为什么能在浮光阁长驱直入了。

庭院是池中莲,屋内是云间雨。

这二人的情,还不够明显吗?

霁司月心里不是滋味。

倒不是因为她对江池云有什么想法,只是她更明白上辈子她算是彻底白活了。

她倾慕的人,娶了她二妹。

心恋她的人,也有了新的慰藉。

霁司月啊霁司月,她在心中念叨,我看你浑噩昏蒙,沾惹的都是孽缘怨侣,这辈子可切莫再碰□□一事了。

只是她目光呆滞扣弄手指的样子,落在旁人眼里倒像是瞧着美人面孔看痴了。

莲雨抿嘴轻笑,摘下面纱。

那下半张脸露出来,苏景恒先前震惊的神色减了三分,“我就说,人死不能复生……”他缓解气氛的调笑道,却没看到江池云瞬间灰暗的脸色。

“便是这位小公子要置办衣服吧。”莲雨岔开话头,她轻盈的目光刚接触到霁司月就轻轻移开:“绿禾,去取空蝉室圆角柜第二匣和第六匣的衣服来。”

接着目光又回到霁司月身上,盈盈一笑:“公子且随我来。”

霁司月看着莲雨全貌,若说她上半张脸是明艳凌厉,下半张脸则更添风情窈窕,一双横眉的冷傲感被丰唇翘鼻冲淡,可谓甚美。

不过,霁司月记得,前世她是高挺直鼻,薄唇,皇后经常说她面相高傲,线条凌厉,是个薄情的人。

正所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莲雨这张脸美则美矣,但整体上和她的感觉。却不如单看眉眼那般相像。

转眼间两人来到里屋,绿禾也抱来衣服,在平角条桌上平铺开来。

一匣月白色,一匣玄青色,大小上看上去应都是正合身。

霁司月左右观察,甚想上手摸上一摸。

上辈子她的公主服制都有固定礼数,衣长几何,釵钿配珠大小,织金纹样,颜色布料,都没什么能自己选的,这还是她头一回到坊间来买衣服。

“只是带你换身体面衣裳,免得进宫丢脸,你倒挑上了?”江池云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他随手抓起那件月白色的拍到霁司月胸前,“别磨磨蹭蹭。”

“江大人眼光不错,这件是前儿个刚做好的雨花锦长袍,小公子清秀俊逸,很是相衬。”莲雨附和道,“只是大人今日来的匆忙,来不及现场置办,只好取了成衣来糊弄,大人莫怪。”

“不打紧,已然很好了。”江池云声音低沉,听得莲雨耳朵发红,她垂下头,非要送上一套五色香囊来作赔。

霁司月心生不满,这二人一唱一和,干嘛要拿她做筏子。

作者有话要说:松石玉海*

松石玉海,就是松石和玉石做的大水缸。

查资料的时候看到,古人把大水缸叫做海,期盼门前有了大海,房屋就不会发生火灾。

“渎山大玉海”就是元世祖忽必烈下令制作的一个特大型水缸玉雕,被现代评为镇国玉器之首。

作者觉得很有趣,只是想搜一下水缸文雅的说法,却搜出了镇国玉器,写出来和大家分享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