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少年游(十五)
忽而一声沉闷的钟声再度响彻整个堕月秘境,伴随着点滴雨落声,使得周遭的环境,显得愈发诡异了起来。
赶路中的祈愿脚步蓦地一滞,她的前方,竟是陡然出现了一条街道。
而更为诡异的是,那条街道上,此刻,竟是有诸多行人摊贩立于其间。
虽说隔着袅袅雨雾,祈愿瞧得并不真切,但她仍旧是从那影影绰绰的人影中,判断出了这街道上的景象。
他们或叫卖,或行路,或交谈,同秘境之外三界集市上的景象一般无二,哪怕天仍旧下着雨,却也完全无法影响他们分毫。
就连街道两侧的廊下,也尚有稚童嬉闹。
瞧着眼前这从里到外都透着古怪之气的街道,祈愿眉心不禁一蹙,双唇亦是微抿。
她下意识地运转周身的灵力,却发现,这街道上仿佛存在着一种怪异的力量,竟是可以在顷刻间,将她凝出的灵力分解了去。
祈愿的心狠狠一沉,敏锐的直觉告诉她,这条街道上,怕是有大恐怖。
正当祈愿微眯着眼打量着周遭的环境,以及那些仍旁若无人地干着自己的事的行人时,一个本在街边嬉闹的幼童,竟是脚下一滑,直直往祈愿这头摔了过来。
眉心微微一蹙,祈愿心中的理智告诉她这一切必有古怪,更何况她如今还无法使用灵力,这一情形,她该要躲避才是。
可瞧着幼童那惊慌的双眼,祈愿到底还是,软了心肠。
几乎是在幼童将要与地面相贴的那一刻,祈愿终是朝那幼童,伸出了手。
只是,令得祈愿怎么也没料到的事,那幼童的身影,竟是穿过了她的手,径直跌到了地上。
就像是一支白羽,没有丝毫重量。
祈愿低头朝着那幼童瞧去,却发现,他的身躯落于平地上的一处水洼,竟是连一丝水花都不曾溅起。
也就是在那一瞬,祈愿脑中陡然灵光一闪,她忽而想起,幼时曾在藏书阁内窥见的那册禁书。
亡灵不散,怨念汇聚,方现,海市蜃楼。
想到册禁书中的话,祈愿再度抬眸看向那街道上的人群时,一声轻叹不禁从她微抿的唇边溢出。
“亡灵,怨念……”
祈愿轻声呢喃着这两个简单的词语,心下一阵沉重。
若亿万年前堕月秘境中皆是这样的景象,那当他们因着神魔大战的余波化为灰烬时,又该经历过怎样的绝望呢?
想到这里,祈愿只觉心中闷疼。
她自幼受商瞿教导,学的是通仙之法,晓的是众生平等。
她一直以来都随着商瞿的脚步,将护佑世人的职责铭记于心,可如今,瞧着街边那一个个亡灵怨念化作的孩童……
她头一次觉得,她是那般的无力。
她没有办法越过命运长河去逆转他们的命运,她只能在这亿万年之后,冷眼看着他们沉迷旧梦,直至他们魂魄彻底消散的那一日。
深吸了一口气,祈愿望着眼前的街道,终是迈开了脚,踏入了这条街道。
她看着街边笑着叫卖的小摊小贩,与之商讨着价格高低的顾客行人,还有那街边奔跑着嬉闹的幼童们。
她的唇,在不经意间,弯了一个弧度。
或许,这就是话本子里说的,所谓平淡却又幸福的日子吧!
忽而一对母女的身影悄然闯入了祈愿的眼帘。
瞧着那位母亲轻抚女儿额头,笑着在她耳边软语的模样,又见那姗姗来迟的父亲一把抱起女儿,搂过妻子时脸上的笑靥。
祈愿那双原呈着温润笑意的眼眸中,却是陡然闪过了一丝名为失落的神色。
她定定的站在远处,目光似是透过了那幸福的一家人看到了些她可望却不可及的东西。
直至那一家三口从她身侧笑着走过,祈愿这才回过神来。
一声嗤笑从她唇边溢出,带着苦涩的味道,似是在嘲笑她自个的不自量力一般。
她在心中,如是告诫自己道:祈愿,这些东西,从来不是你能拥有的,别做梦了!
许是看透了自己心中的奢望,又或是对那数千年都不曾见过的所谓父母失了期待,祈愿的神色,一瞬冷了下来。
她再度抬眸时,目光,却始终直视着前方,仿佛周遭的一切喧闹,都再也影响不到她一般。
可唯有祈愿自己心里清楚,她那藏于袖中的手,白皙的手背之上,已然不知多出了多少道划痕。
那是她对自己的惩罚,惩罚她那些不切实际的,痴心妄想。
祈愿的步子不疾不徐,可渐渐的,她却已清晰的感觉到,周遭的喧闹,已是一点一点的离她而去。
果不其然,没走几步,祈愿就瞧见了,前方街道的尽头出,一抹青翠乍现其中,其后,是仿佛望不尽的,亭台楼阁。
那诸多美轮美奂的楼阁,哪怕是如今沉寂在一片深暗的天空下,却仍旧自有一抹圣洁之气,令人依稀可见其昔日的繁华。
可望着不远处那蒙蒙雨雾缭绕的景象,祈愿却是心生警惕了起来。
原因无他,因为在祈愿的视线中,在那交错环绕的宫殿楼阁间,一方巨大的敲钟,却是最为醒目。
祈愿一瞬间,明白了那钟声的来处。
这样巨大的一方敲钟,其声响,该是整个堕月秘境皆可闻的。
若是如此,那这钟声祈焰以及松筠他们应该都是能听见的,或许,他们也会朝这赶来呢?
想到此处,祈愿心中不禁一喜。
可旋即,她面上才浮起的笑,却又是沉了下去。
尚且不论她这一路走来的危险祈焰他们可曾遇到,单论究竟是何人敲钟这一件事,就给这声钟响,平添了一丝诡异之色。
祈愿站在街道的尽头,此时,她身后原先出现的街道已是散去,她回过头,瞧了那条街道曾出现的地方一眼,心中,忽而涌上了一个猜测。
这条街道,难道,是一种考验吗?
深深的疑虑在祈愿心上盘旋,就像这雨天的乌云一般,压在祈愿心上。
然而,此刻的祈愿却是没有时间再多想下去了。
因为,忽而一声钟响,又再度出现在了她耳边,她抬眼朝那方敲钟望去,却见连其周遭树木的枝叶,都是震颤不已。
眉心狠狠一蹙,祈愿敛其了神色,眼前的景象,已容不得她再有丝毫的放松了。
于是乎,她也再度将岁刑轻声唤出,握于掌中。
而后,她这才一步步地朝那方敲钟所在的位置走去。
雨下得愈发的大了,织就了一层细密的雨幕,横隔在祈愿与那方敲钟之间,就连周遭的雾气亦是随之升腾了起来。
隐约之中,祈愿只瞧得那方敲钟之侧似是有道人影。
只是,她瞧不真切。
朦胧之中,祈愿似是瞧得,那人竟是费力地将那方敲钟的长木向后拉去。
虽因着长木沉重,他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然他却没有丝毫放弃之意,仍旧步履不停地做着事情。
像是一尊,只知做事,不知疲倦的傀儡一般。
看着眼前的一切,祈愿的呼吸都是变得轻缓,握着岁刑剑柄的手,亦是不由得缩紧了些。
她试探性地朝那敲钟人喊了一声道:“阁下是谁?何故敲钟?”
可祈愿等了许久,也不曾等到那人的回应,她周遭唯有雨滴落地的点点轻语以及那风过树梢的声音罢了。
而那敲钟之人,却仍是不疾不徐地做着自己的事,像是一点声音都不曾听闻一般。
见此情形,祈愿眉心一蹙,她轻轻吐出了一口气,祈愿终是迈开了脚步,一步步朝着那敲钟人而去。
随着祈愿与那敲钟人间的距离越来越近,那敲钟人的样貌在祈愿眼中也是愈发变得清晰。
祈愿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定睛朝那敲钟人瞧去,只一眼,她就已然怔愣在了原地。
在她眼前,几步之遥的地方,那拉着沉重的长木,不断倾身向后的敲钟人,赫然就是东海龙族的拂沧。
若是在往常遇见拂沧,祈愿定是会暗骂一句晦气,可今时,她却只是定定地瞧着拂沧的身影,紧皱着眉。
雨丝淅淅沥沥地敲打着地面,溅起水花朵朵,也在祈愿与拂沧中间,竖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祈愿站在远处没有动弹,因为她清晰地瞧见了,拂沧那双失去了聚焦,显得无神无思的双眸。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祈愿心下震撼。
忽而一丝极淡的血腥气陡然闯入了祈愿的鼻中,令得祈愿大惊失色。
她再度朝拂沧靠近了几步,这才发现,随着拂沧一次次地将长木向后拉去的动作,竟是有一抹极淡的血色,自他双手处涌出。
而后,那抹血色也便沿着那方长木,朝那敲钟中汇聚而去。
最终,流入到了那方敲钟深深浅浅的纹路上。
祈愿心下大惊,一个可怕的猜测,骤然在她心中浮现。
她深知,若她所料不差,这方巨钟,当年神魔大战时怕已是损坏,如今,只怕是吸收着拂沧的血气,这才得以再度敲出声来。
祈愿不禁抬眸朝拂沧瞧去,因着距离靠近了些许,她这才发现,拂沧那已然深陷下去的双颊。
眉心不由紧蹙,祈愿知道,已拂沧的功力,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了。
可……
想起拂沧曾经那一句句尖锐的小野种,思及他那轻蔑的目光,祈愿的唇,不禁抿起。
她当真,要救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