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下午四点半，太阳已经掉到西边的位置，小太阳幼儿园放学。

小朋友们一个接一个被家长接回家。

“甜甜妈妈今天也很漂亮，甜甜再见。”

“米米今天是你爸爸来接你哦，米米拜拜。”

岁枣枣通常是月亮班留到最后的小朋友，如果爸爸妈妈有事的话，她可能还要在幼儿园里跟奶奶一起睡。

不过这样的话，她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幼儿园里的各种玩具和娱乐设备，要知道平时她都是让给班上的小朋友们玩的。

只是她一个人的时候也不会玩很久，一个人还是有点孤单呢。

今天却跟往常不一样。

班上的小朋友差不多都走光后，岁枣枣问还没走的沈觉：“叫叫，我们去玩滑滑梯吧？”

“叫叫，跟我去玩跷跷板！”同样留在班上的吴勋围在沈觉另一边。

“叫叫，我们小太阳幼儿园的滑滑梯是大象鼻子做的，我们先去滑滑梯。”

沈觉坐在板凳上，双手托着下巴，呆呆地看着渐渐变成粉红色的天空。

“跷跷板更好玩，叫叫先跟我玩。”

岁枣枣叉腰站到吴勋面前：“你今天怎么还没回去？！”，

“我妈妈生气了，她不来接我，让我爸爸来接我。”吴勋说完，哭丧着一张脸，“我爸爸好凶的，我惹妈妈生气后，他会揍我屁股。”

“啊，这样啊，那……”岁枣枣有点同情吴勋，但又很舍不得叫叫，“那我们一起荡秋千吧？”

“可是我还是想玩跷跷板。”

“哼，那你自己去玩。”岁枣枣去拉沈觉的手，“叫叫我们走。”

“我一个人翘不起来啊！”吴勋去扯沈觉另一只手，“叫叫跟我玩。”

岁枣枣来了气，去推吴勋，“叫叫不是你能叫的！”

吴勋踉跄了一下，下一秒冲回来，一边做鬼脸一边大喊：“我就要叫，我就要叫，叫叫叫叫叫叫叫！”

沈觉感觉脑子在嗡嗡叫。

“啊啊啊！！！”岁枣枣撸起袖子，想打吴勋。

吴勋边跳变跑边喊：“叫叫，叫叫，叫叫。”

沈觉注意力终于从不知名的地方转回来，看向旁边一个跑一个追的小朋友。

岁枣枣追了老半天就是追不上傻狍子似的吴勋，她喘着气，一手撑着大腿，另一只手指着吴勋点呀点，像极了一个小大人。

“略略略略略……”吴勋见她不追了，就在她半米外的地方给她做鬼脸。

“叫叫，你帮我拦住他！”岁枣枣朝沈觉挤眉弄眼。

吴勋一点儿都不怕，“叫叫才不会听你的，我早就发现了，叫叫他可呆了，是个小呆瓜。”

然后，吴勋小朋友就被“小呆瓜”一脚给绊倒，压在地上。

“哈哈哈哈哈，你输了吧！”岁枣枣一屁股坐在吴勋的一条腿上，帮着叫叫压制他的身体，然后仰着小脸，可骄傲道，“敢说叫叫是小呆瓜，我看你才是个窝瓜。”

沈觉歪着脑袋看岁枣枣，他不明白她说的“窝瓜”是什么。

而岁枣枣看了沈觉一眼，就猜到他的疑惑，解释道：“窝瓜就是植物人大战僵尸里一个特别丑的植物，但可以一下子就把僵尸给压死。”

“我不是窝瓜，你们两个才是。”吴勋在下面大叫，“我要被两个‘窝瓜’压死了！”

“那你就是僵尸啦！”岁枣枣拉起沈觉的手，喊道，“叫叫我们快跑，僵尸好可怕哦！”

被赋予“僵尸”一角的吴勋小朋友愣了一下，立刻从地上爬起来，追起他们，“别跑，我要把你们都吃掉！”

于是，一场真人版“植物人大战僵尸”在小太阳幼儿园里上演。

三个小朋友从室外跑到室内，又跑到户外小操场上。

月亮班摆得整齐的桌子凳子全都弄得乱七八糟，长鼻子的“大象”被夕阳晒得染红了大半边身子。

“叫叫公主，你等着我把吴小勋这个恶龙给打跑救你出来！”

“叫叫公主是我的，哇嚎嚎，我可是会喷火的龙！”

“……我不是公主。”

“叫叫格格，等我把吴国打败，凯旋回来，就来娶你！”

”哈哈哈，只要你们枣枣国把叫叫格格和亲，我就放过你们！”

“……我不是格格。”

“叫叫，我走后你在家千万别开门，小心吴外婆把你吃掉哦。”

“叫叫宝贝儿乖乖，把门儿打开，快点儿开开，我要进来。”

“……我不是叫叫。”

“你不是叫叫，你是谁呀？”

“对啊，你是谁呀？”

沈觉把脑袋上带着的兔耳朵一揪，做出张牙舞爪的模样，大声吼道：“我是大老虎，我要把你们两个都吃掉！”

过了一会儿，小太阳幼儿园门口出现一个身高快接近一米九的大汉。

大汉走进来，一手一个把岁枣枣和沈觉提起来，然后鄙夷地对躺在地上装死的吴勋小朋友说：

“儿砸，你真菜，竟然被别的小兔崽子按在地上打。”

吴勋翻了个白眼，大喊：“我死啦，死人是不能说话的。”

“嘿，你老子还在呢你还想让我给你送终？赶紧麻溜滴给老子起来！”吴勋爸爸轻轻踢了一脚吴勋屁股。

吴勋拍拍屁股上的脚印，瘪着嘴巴从地上爬起来。

吴勋爸爸放下手上两个小朋友，然后拎着自家兔崽子走了。

边走，还能听到父子俩拌嘴的声音。

“龟儿子，你今儿怎么又惹你妈生气了？”

“龟老爹，你今儿回去替我跪键盘我就告诉你。”

“反了你了，你还想不想你老子给你买冰淇淋了？”

“想想想，我今天说了脏话，不该骂叫叫怪胎，叫叫其实是个挺可爱的女孩子，就是老喜欢扒我裤子，爸爸我要吃草莓味的冰淇淋。”

“这年头的小丫头片子幼儿园就这么生猛啊，直接上手扒男娃裤子了都？是哪个，改明儿指给我看看。”

“就是刚刚坐我身上的那个呀。”

“你当你老子瞎，那是园长孙女儿，叫……红枣是吧？”

“是枣枣啦，笨爸爸，我说的是另一个。”

“你个龟儿子，另一个是个男娃，跟你一样有小勾勾的男娃！”

“他今天穿了小猪佩奇的粉红裙子呢！”

“我看是你也想穿了吧。”

“爸爸，我想吃冰淇淋。”

“你就想想吧，等夏天再给你吃，不然你拉肚子你老子得跪一礼拜榴莲。”

“……爸爸骗人！”

“就骗你，谁让你今天做坏事。”

沈觉一直盯着吴勋和他爸爸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到了。

岁枣枣看他又发起呆来，举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没反应。

岁枣枣想了想，问他：“叫叫，今天谁来接你呀？”

沈觉又不说话。

岁枣枣不厌其烦地问他：“叫叫，你想谁来接你呀，你喜欢谁来接你呀，是不是你妈妈来接你呢？你妈妈好好看哦，你爸爸呢？你爸爸长什么样？”

就在岁枣枣以为沈觉不会回答时，沈觉突然开口道：“我没有爸爸。”

“啊！”岁枣枣表情一下子变得难过起来，“对不起哦叫叫，我不知道你没有爸爸。”

又过了一会儿，岁枣枣站到更高一级的台阶上，努力用很粗很粗的声音，对沈觉道：“叫叫，要不，以后我当你爸爸吧？”

沈觉：“……？”

他缓缓抬起一点头，去看岁枣枣。

小姑娘侧着光，夕阳映红了半边脸。

“好了，叫叫，你现在可以叫我‘爸爸’了。”

沈觉：“…………”

“哎呀，是不是我学得不像？”岁枣枣跳下台阶，疑惑地问道。

沈觉不理他。

岁枣枣拉起他的手，喊道：“叫叫，我渴了，我们去喝水水吧。”

沈觉被迫踉跄地跟着她后面跑。

好吧，他，他也有那么一点儿渴。

喝完水，好不容易停下来，没过多久，岁枣枣又拉着沈觉跑。

“叫叫，我想尿尿，我们去放水水吧。”

沈觉：“……！”

他要想甩开她的手，但岁枣枣的手像是502胶水一样，粘上后根本松不开。

一直到洗手间门口，她才松了手：“叫叫你不许偷偷跑掉哦，我会在里面喊你名字，你要应我哦。”

岁枣枣进去后，沈觉是想走的。

可是……

“叫叫，你在吗？”

“……在。”

“叫叫，你在吗？”

“…………在。”

“叫叫……”

“在！”

再后来，沈觉依然没空发呆。

唯一停顿下来的空隙中，他脑子里只有一个问题：

岁枣枣绝对是兔子精变的，蹦跶起来都不会累！

赵青来接叫叫时，就看到自己能躺着不坐着，能坐着不站着，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见谁都没什么表情，即使护士给他打针，也只是病恹恹没精气神的儿子，在小太阳幼儿园里，像一匹野马在草原上撒欢。

赵青原本还担心自己下班晚了没有按时来接儿子，儿子会不高兴。

而如今，看到沈觉这副开心的样子，赵青难得眼眶湿润。

沈觉是在两岁时确诊ASD，赵青辞职在家陪着他经过一年的干预和治疗。

多少个黑夜里，赵青摸着沈觉的小脑袋，无数次地回想着从怀他到他两岁间发生的一幕幕场景。她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宝宝会变成这样，拒绝与这个世界交流。

医生检查诊断后表明沈觉的病因不明，遗传基因、生物化学、过滤性病毒、妊娠期和分娩时出现的一些问题及环境问题都可能是孩子患病的原因。

因此赵青总会想，是她做错了什么吗？要不然为什么只有她的孩子会跟别的孩子不一样？

在深渊面前，赵青也曾萌生抱着孩子一跃而之的念头，最终还是败给叫叫孩子却有力的心脏。

清醒过来的赵青陪着儿子一齐看医生，自己的情况好转，可叫叫的治疗效果并不明显，即使蔡医生说他的情况其实没有想象中严重。

丈夫沈长明见状萌生再要一个孩子的念头，被赵青再三拒绝后，恼羞成怒断了她大部分经济来源，家里保姆都被辞退。赵青不得已一边工作一边带孩子，原本还担心叫叫的病情会加重，如今的情况，让她心里是大大松了口气。

赵青感激地看向宋园长。

宋园长摆摆手，笑着说：“月亮班的小朋友们都很喜欢吃草莓。”

“我有一个朋友，在城郊搞了个草莓园。”赵青拂过眼角的水渍，“那是个不错的小朋友春游的地方呢。”

……

沈觉发现妈妈时，他的小脸红扑扑的，松开拉着岁枣枣的手，向妈妈飞奔而去。

“妈妈！”

“欸。”赵青蹲下来，笑着迎着儿子难得如此热情的怀抱。

沈觉搂着妈妈的脖子，小口小口喘着气。

他刚刚跑了好久哦，岁枣枣带着他把整个小太阳幼儿园的每个角落都跑遍了。

赵青轻轻抚摸着他的背，帮他平息。

岁枣枣慢慢地走过来，礼貌地喊道：“漂亮阿姨好。”

“漂亮的枣枣，你也好呀。”赵青摸摸岁枣枣乱蓬蓬的头发，体贴地问道，“要不要阿姨帮你重新扎小辫？”

岁枣枣眼睛亮晶晶的：“嗯！”

可惜漂亮阿姨的手艺不太好，两根小辫儿一边高一边低。

“额，阿姨不怎么跟小朋友扎小辫，所以……”赵青略有尴尬。

岁枣枣摇摇头，两个歪辫子晃来晃去，“没关系的，枣枣长得好看，枣枣扎什么小辫儿都好看，我妈妈说的。”

赵青被逗乐，朝她竖拇指，“你妈妈肯定也是个漂亮妈妈。”

岁枣枣可自豪，“那当然。”

沈觉见妈妈完全被岁枣枣吸引了目光，赶紧拉了拉妈妈胳膊，想要妈妈的关注。

这对赵青来说，是儿子确诊后难得有的体验。

她压下心中喜悦，也摸了摸叫叫的头发。

岁枣枣看着叫叫黑黑的，软踏踏的头发，突然道：“漂亮阿姨，叫叫今天穿了我的小裙子。”

沈觉：“……”

岁枣枣：“阿姨以后也可以给叫叫扎小辫，唔，以后就会熟悉扎小辫子啦。”

沈觉：“……”

赵青笑得眼睛都睁不开，忙不迭点头。

沈觉扯着妈妈衣摆，表示抗议。

告别过后，宋奶奶关了幼儿园，带叫叫回家。

赵青也牵着沈觉的手，慢慢地往夕阳中走去。

“妈妈。”

沈觉仰着小脸，又喊了一遍赵青，“妈妈。”

赵青停下来，蹲在他面前，与他平视，笑着问他怎么了。

“今天，108次。”

“什么？”

“今天大家喊了‘叫叫‘108次。”

赵青楞了一下心中泛酸，笑道：“那肯定是叫叫很棒，大家都很喜欢叫叫呢。”

“其中，枣枣喊了我72次。”沈觉又想了想，“三分之二都是她喊得呢。”

赵青眼眶微红，“……枣枣肯定也很棒。”

又走了一会儿。

“妈妈。”

“嗯？”

“我想换个名字。”

“为什么呀？”

“我不想叫叫叫了。”沈觉抱住妈妈的腿，“枣枣还说要给‘叫叫’当爸爸。”

赵青笑得都快直不起腰。

沈觉奇怪地看着她，似乎不是很能理解，妈妈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赵青学着他的话问他：“叫叫叫哪里不好了呀？”

“叫叫叫，就要给枣枣当儿子了。”沈觉继续道，“我不要叫枣枣爸爸。”

赵青在他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叫叫，你可以告诉枣枣你叫沈觉哦，春眠不觉晓的觉。”

又过了一会儿，赵青说：“你明天早上，一定要向枣枣问早哦。”

沈觉依然很疑惑：“为什么呀。”

“你把妈妈当枣枣，问个好试试。”赵青几乎可以想象明天早上的场景。

沈觉已经很习惯角色扮演了，顺着妈妈的话，歪着小脑袋，尝试地说了句：“枣枣早上好。”

沈觉：“……”

好像又有哪里不对。

这下，赵青笑得泪花儿都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二合一奉上。

后面补了点，刷新一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