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7章

明虚子乃先皇旧部，自然知道那暖玉于殿下而言意义何在。

本以为以秦三娘的人品相貌，既得了殿下青眼，也能称得上良配。可如今忽然得知对方名花有主……配的还是兰陵侯那个老顽固的独子。

殿下若是强娶，怕是会卷入京城的风波中，绝非明智之举。

“兰陵侯宁镇川之子宁宣？”萧珏蹙眉，转过头来，漆黑的瞳眸沉了沉：“他怎会在此？”

明虚子：“宁宣母亲崔氏上元节灯会受了惊吓，一直昏睡不醒，在园中医治，世子每月十五都会来园中探望。”

“她打算唤醒崔氏？”萧珏挑眉。

“正是。”明虚子恭谨地道：“秦三娘幼时患有离魂之症，可入旁人梦境，若她出手，或许真能唤醒崔氏也未可知，只是如此一来，三娘便成了兰陵侯府的救命恩人，这亲事便更是板上钉钉……”

“无妨。”萧珏眼底的冷意尽收，不甚在意道：“宁宣并非她心悦之人，她出手救醒崔氏，或许另有所图，你且去探探，她打算何时入谢氏梦中，孤还有一件事有待确认。”

明虚子应下，转身离去。

萧珏看向满树梨花，清冷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昨日他得知，前夜秦家那艘客船已被人焚毁。

与前世相比，船既已毁了，她的名声便已无碍，兰陵侯府就没了退亲的理由。

想来，她决定出手救醒崔氏，定是想要挟恩图报提出退亲。

倒也不失为良策。

看来，无论如何改变，她还是那个她，不管外表如何柔弱，却自有风骨，没人能勉强她做她不愿之事，嫁她不愿嫁之人。

想到此，萧珏垂眸，将那玉玦攥于手心。

只愿今生她能对他敞开心扉，莫再做那玉石俱焚之事，如此他亦能放下心中执念，与她长相厮守，做一对恩爱不疑的夫妻。

午时刚过，天色忽然转阴，又下起雨来。

秦昭将大福留在院中，独自撑伞来到隔壁崔夫人的小院。

宁宣已将院中服侍的仆妇悉数摒退，只留崔夫人的贴身婢女春时守在门外。

秦昭低声嘱咐在她没出来之前，任何人都不得打扰以后，便走进房间，关上了房门。

屋里弥漫着浓重的药香，布置得清雅简单，南面靠墙放着一张拔步床，垂着青色帐幔。

秦昭走到床前站定，崔夫人正在帐中安睡。

前世，她与崔夫人只在梦中见过，这还是第一次她在现实中看见崔夫人的真容。

因着长时间昏迷不醒的缘故，崔夫人的面容枯槁，浑身上下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秦昭不忍多看，将特制的香丸放进熏炉里点燃，走到临窗的长榻上躺下，隔着衣襟摩挲着心口那枚暖玉坠子，缓缓进入睡梦中。

再度醒来，四周一片黑暗，唯有“轰隆隆”、“唰唰唰”似电闪雷鸣、又似滂沱大雨的声响从远处传来，提醒着秦昭，已成功进入崔夫人的梦境。

与前世一样，长时间的昏迷令崔夫人的意识进入更深层的沉睡中，秦昭初入梦境之时，便会陷入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这种情况下，唯有唤醒崔夫人的意识，才能出现更具象的梦境。

秦昭回想几息，用一种轻快的语调，笑着说道：“阿满，今日是上元节，你说晚上要同我一起去街上看花灯，怎就睡不醒了呢，让我足足等了你半个时辰，你说该不该罚。”

话音落下，眼前黑茫茫的一切，豁然变得明亮起来……

漆黑的夜空中倏然绽放起绚烂的烟花，先前黑暗中那些“轰隆隆”、“唰唰唰”似雷鸣暴雨的声音，全都变成了烟火绽放的盛景。

“快看，是龙灯！好长一条龙灯！”

“哇！还有凤凰灯，好大一只凤凰！”

随着孩童惊喜的叫嚷声，火树银花、绵亘十余里的辉煌长街，像画卷一样徐徐在秦昭面前延伸开来。

秦昭向前迈出一步，便瞬间置身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鼻尖充斥着食物的烟火气息，放眼望去整条长街人头攒动，歌舞百戏、买卖商摊鳞次栉比，鼓乐声、喝彩声不绝于耳。

印象中，秦昭好似许久不曾见过如此欢快热闹的上元节，心情也豁然开朗起来。

“夏姑姑，是阿满来迟了，还请姑姑莫怪。”一个软糯的声音，忽然传进秦昭耳畔。

她转过头，便看见一个八岁左右，粉妆玉砌的女童，穿一件半旧不新的大红袄裙，孤零零站在巷子口。

女童容貌极美，与宁宣有几分相似，那双眼睛水灵灵，正怯生生瞧着她。

秦昭几乎一眼便能断定，这女童便是宁宣的母亲崔夫人在梦境中的化身。

人的梦境本就是虚虚实实，由心而生，一切皆以梦境主人的心境幻化。

前世秦昭偶然闯入崔夫人的梦境时，崔夫人曾化身成豆蔻少女，与她姊妹相称。

崔夫人曾说过，秦昭与她一位故人长得十分相像，还亲昵地让秦昭唤她的闺名“阿满”。

是以，秦昭才会用“阿满”这个称呼，唤醒崔夫人的梦境。

此刻，女童这声“夏姑姑”，想必便是前世崔夫人提到的那位“故人”。

秦昭不动声色朝女童身后看了一眼——

那是一条极黑极幽深的暗巷，明明距她不过几步路，却似乎与这亮如白昼的长街隔着极远的距离，街上明亮的烛光和夜空中灿烂的烟火，半分都照不进巷子里。

这便是崔夫人从更深层沉睡中走出来的路。

秦昭笑着伸出手，朝她邀请道：“阿满，同我一道去赏灯吧。”

小阿满脚下未动，看着秦昭，眼中带着困惑：“夏姑姑，你不是已经嫁人了吗，怎还梳着少女的发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