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笑容微凝。

小阿满既是崔夫人的化身，自然不会真的只有八岁。

若被她发现破绽，心生抗拒，怕是会躲回那条巷子里，再难唤醒她了。

“谁说嫁人就不能再梳少女的发式啦？”秦昭半蹲下身，朝小阿满眨了眨眼：“今日是上元节，自然是怎么好看怎么打扮，我瞧你今日打扮的就很漂亮。”

秦昭宠溺地揉了揉小阿满的发顶，牵起她的小手，站起身：“走吧，姑姑带你去看龙灯。”

“等等。”小阿满犹豫了一下，仰起小脸，恳求地道：“阿姊也想同我们一起玩耍，姑姑能带上她吗？”

“当然可以。”秦昭自然不会拒绝她的请求，四处张望了一下，疑惑地问：“你阿姊人在何处？”

话音落下，小阿满身边忽然出现了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女童。

那女童的长相与小阿满有几分相似，眉心偏右有颗红痣，衬得一张小脸楚楚动人。她穿一件崭新大红绣金白狐狸毛滚边的袄裙，虽然也梳着和小阿满一样的发式，可发间却坠着拇指肚大的东珠，颈子上还戴着金丝八宝璎珞项圈，看上去珠光宝气，十分福贵。

“这是我阿姊，名唤崔、祈、月。”小阿满看着秦昭的眼睛，生怕她记不住似的，一字一字说清楚女童的名字，小声恳求道：“姑姑能像对我一样，也对阿姊这般和善吗？”

秦昭暗暗记下这个名字，笑着点头。

小阿满见状，抽回手，反将女童的一只手牵起，放进秦昭掌心。女童的手冰冷滑腻，带着湿漉漉的触感，好似刚从水里捞上来似的，让人心底直冒寒意。

整个过程，女童就如同牵丝傀儡一样，精致的小脸没有丝毫表情。

秦昭强忍住心底的异样，一只手牵着女童，一只手牵着小阿满，跟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往灯市最热闹处走去。

四周人声鼎沸，或许因为阿满是梦境之主的缘故，三人所行之处，商贩们皆热情朝三人招呼。

迎面走来卖糖葫芦的小贩，拿了两串糖葫芦，递到秦昭面前：“刚出炉的糖葫芦，小娘子要不要买两串给孩子尝尝？”

秦昭低头看向小阿满，便见她笑着伸手接下一串，递到女童面前，讨好地道：“阿姊，你最喜欢吃糖葫芦了，快尝尝看好不好吃。”

女童呆滞木讷的眼神，在看见糖葫芦的瞬间，忽然生动起来。

她接过那串糖葫芦，嫌恶地蹙眉，突然扬起手：“谁稀罕你的脏东西！”

说罢，便将糖葫芦狠狠朝小阿满脸上砸了过去！

眼见糖葫芦尖锐的竹签就要刺进小阿满的眼睛，秦昭赶忙伸手去挡，竹签在她手心划下一道血痕，猝然坠落在地。

“嘶……”

与此同时，秦昭只觉牵着女童的手忽然传来巨痛，回头一看，便见女童正狠狠咬在她的虎口上，原本呆滞的眼睛，此刻就好似一只发狠的狼崽，透着一股嗜血的狠戾。

秦昭吃痛松手，女童也松口，转身便跑，钻进人群里倏忽几下便消失了踪影。

“阿姊！阿姊！”

小阿满焦急扯着秦昭的衣袖：“阿姊会遇上坏人的，姑姑快抱着阿满追上阿姊！”

梦境中发生的事，皆是梦境主清醒时所见、所闻、所感、所想融合成的深层意念所化，秦昭深知事有蹊跷，可眼下若不顺着小阿满的请求行事，怕是会露出破绽，令崔夫人心生抵触，导致梦境坍塌，前功尽弃。

她只有忍着手上的疼痛，抱起小阿满，朝女童消失的方向，追了上去。

“姑姑，她在左边……往右，在巷子里……她又朝江边去了！”

秦昭听从小阿满的指挥，在喧闹的人群中穿来穿去，那女童表面上看似是逃开她们，可却时不时停下来，待她们走近后又跑开，更像引着她们去往某处。

她转挑偏僻的地方走，直到引着秦昭穿过一条烛火通明的小巷，走到江边，才止住脚步，背对秦昭，面朝江面静静站着。

“阿姊……”小阿满从秦昭怀里跳下来，神情怯弱却又鼓足勇气似的朝女童走近。

每走近一步，那女童的身量都要长高一些。

直到小阿满在女童身后一丈之地停下脚步，女童已长成身影枯瘦单薄的女子，身上衣饰也完全换了个样子。

她穿着一件素白襦裙，潦草挽着妇人发髻，用一根雕着海棠花样的银簪固定，鬓边还簪着一朵白花。

秦昭在梦里已经见惯这种不合常理的诡异场面，并不为奇，凭借本能亦步亦趋跟在小阿满身后。

“阿满，这些年你日子过的可还舒心？”女子背对着她们，语气幽怨地道：“你可曾想起过我？你可还记得当年对我所做之事？”

“阿姊，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小阿满说着，回头看了秦昭一眼，许是秦昭的存在给了她勇气，小阿满朝女子走近一步：“当初是我不该将你的事告诉父亲，才害你落得那般下场，若能弥补……”

“弥补？”女子荒诞地笑出声，缓慢转过身来，她虽然衣着素净，可精致的眉眼已完全长开，尤其眉心偏右那颗红痣，将容貌衬的越发妩媚清艳。

“你顶替我名字嫁进兰陵侯府，成了高高在上的侯夫人，而我只能隐姓埋名嫁作商户妇，受尽磋磨，含恨而终……我这条命，你能拿什么来弥补？”

小阿满踉跄后退，眼底尽是慌乱无措，语无伦次地道：“阿、阿姊，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我都愿意，我什么都愿意……只求阿姊能原谅我……”

“那你就去死啊！”女子目光陡然变得凄厉，一步步朝小阿满走过来：“听闻这些年你与兰陵侯夫妻恩爱，琴瑟和鸣，他可知晓你的真实身份？若你当真想弥补，就去死！只有你死了，我才能原谅你！你去死！”

说罢，她狰狞着五官，五指成爪朝小阿满扑了过来！

小阿满认命地闭上双眼，完全没有半点逃离或抗拒的意愿。

这是一心想要以死赎罪。

“不要！”秦昭下意识抱起小阿满，侧身避开。

女子扑了个空，这才将目光放在秦昭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