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杜林菀虽是淮南王郡主,却并不受宠。
淮南王满心满眼都是青梅竹马的表妹侧妃,迎娶王妃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因此有了嫡子后便很少去王妃那边,对嫡出的儿女也不怎么上心。
淮南王妃生产亏了身子,脾气不好,便将儿子先天不足归咎于女儿,觉得是杜林菀克着了兄长,故而十几年来从未对她有过好脸色。
幼时被下人或者侧妃所出的庶弟庶妹欺负,杜林菀还会哭着去找王妃,每每得来的都是训斥。
一母同胞的兄长倒是想为她出头,无奈缠绵病榻,力不从心。
久而久之,杜林菀便学会了隐忍克制,再不向他人诉苦。
如今淮南大旱,民不聊生,淮南王不得不向朝廷请求赈灾,代价便是送一个质子过去。
一边是心上人为自己生的儿子,身强体壮不说,还被寄予厚望,打小就带在身边教导各种事物,另一边是致使心上人委曲求全当小的王妃生的病秧子,一年到头都见不了几次,压根没什么感情,淮南王心早就歪了。
再加上侧妃又是吹枕边风又是拉着儿女卖惨,淮南王便顺理成章将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一命呜呼的嫡子推了出去。
杜林菀年纪虽小,心智却早熟,不消他人解释便知兄长此番进京定是凶多吉少。
更遑论兄长自幼体弱多病,不知道耗费多少精力才养到这么大,若是这酷暑天赶路,十有八九路上人就没了。
没了嫡子,庶出一脉便会彻底猖狂起来,到时候都不知道会怎么折磨他们母女。
更何况母妃本就不喜她,顾忌着兄长,只是冷眼旁观,若是兄长不在了……杜林菀都不敢想等待着自己的将会是什么下场。
她左思右想,最终狠下心来主动请缨代兄入京,为嫡出一脉搏条出路。
可即便通过服用汤药营造出和兄长相似的症状,稍有经验的大夫一把脉便能分辨出杜林菀的女子身份。
一旦身份暴露,就是犯了欺君之罪。
淮南那边皇帝是鞭长莫及,在皇城的杜林菀却是怎么都跑不掉。
不管怎么看,这都是一步险棋,偏偏没有更好的法子。
杜林菀垂下眼眸,淡声道,“嬷嬷放心。”
蔡嬷嬷见她这般冷静,焦躁不安的心才渐渐平复了下来,继续道,“如今朝堂上有三位皇子,太子是中宫嫡子,外家是承恩公府,太后便出自这家,过世的文昭皇后也是太后的亲外甥女;二皇子生母是宸贵妃,深受皇帝宠爱,他外家是武安侯府,深受皇帝重用;三皇子生母是宁妃,外家是忠勇侯府。”
“如今太子和二皇子势同水火,不管哪个都不是好相与的,尤其是太子。”说到这个,蔡嬷嬷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据说太子性情残暴,七岁那年就打杀了好些宫女太监,之后越发过火,还喜怒无常,有时候正跟人说笑,蓦地拔剑就将人杀了!”
“世子切记同他们保持距离,选了一边势必会被另一边盯上,保不齐就......”
蔡嬷嬷是淮南王妃的奶嬷嬷,说这话倒不是担心杜林菀,而是怕她死了,杜林萧这辈子都要顶着淮南王郡主的名头过活,淮南王妃也彻底没了依靠。
“知道了。”杜林菀点点头,心里仿佛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蔡嬷嬷又叮嘱了杜林菀几句,交代得差不多了,才打算回马车上再用些吃食。
走到林子边缘,一群垂髫小儿笑着闹着跑了过来,为首的孩子手里攥着一只白绒绒的小鸟。
杜林菀看着那不停挣扎叫唤的小鸟,恍惚间仿佛看到了自己。
其实,她又何尝不是被人抓在手心无法挣脱的鸟雀?
只是已经认命,懒得再挣扎罢了。
杜林菀同病相怜,看了片刻,终是忍不住上前。
那几个孩子看到杜林菀一行人,登时停下玩闹,一个个鹌鹑般缩着脖子,眼中满是怯意。
杜林菀倒没做那仗势欺人的缺德事,蹲下身同那抓着小鸟的孩子好声好气交谈了几句,最后用一粒碎银换了那只小鸟。
孩子们欢呼雀跃起来,道完谢拿着银子一溜烟跑了个没影,嘴里还嘟囔着要买饴糖、连环画之类的东西。
杜林菀垂眸看向乖巧窝在自己手心里的小白团子,那双黑色豆豆眼直勾勾盯着自己,特别讨人喜欢。
她眼弧微弯,将手举了起来,温声道,“你回家去吧,以后小心点,莫要再让人抓住了。”
小毛团子很灵性,仿佛知道是杜林菀救了自己,并未挣扎,还用毛茸茸的小脑袋轻轻蹭了蹭杜林菀的指腹。
杜林菀有些无奈,轻轻抛了一下,却发现这只小鸟扑腾时右边翅膀有些不对,仔细端详,发现是折了。
她轻叹一声。
这情况,若是执意扔在这处,十有八九活不下去。
救都救了,不在乎多留一些时日。
杜林菀决定好了,便吩咐如惠,“回头让大夫过来一下,这小东西受伤了。”
蔡嬷嬷不以为意,道,“一只鸟罢了,死了就死了,何必大费周章?”
杜林菀抿了抿唇,终是不忍,“嬷嬷也说了,这不过是一只鸟,每日给些吃食和水,清理一下笼子,上些药就行,我自己就能做,没什么麻烦的。”
“这还不麻烦?”蔡嬷嬷皱眉,“不说给它看病的开销或者笼子,就连吃食都比这鸟要贵。”
“更何况整天叽叽喳喳吵得人头疼。”
杜林菀脸一点点绷紧了,她看向蔡嬷嬷,眼神十分平静,“嬷嬷,难道这点主我也做不得?”
蔡嬷嬷心里一个咯噔。
她印象中杜林菀就是个软包子,不管被怎么欺负都不会反抗。
这一路也十分省心,从未抱怨过什么,蔡嬷嬷便没把她当回事。
如今正面交锋,方才发现是自己想错了。
“当然做得,只是世子殿下跟从前似乎大有不同。”蔡嬷嬷盯着杜林菀,眼神暗含深意。
“这是自然,从前在王府,有母亲护着,我自是能够高枕无忧。”杜林菀并不心虚,淡淡道,“如今到了京城,代表着淮南的脸面,若是太过软弱,岂不是叫人笑话?”
蔡嬷嬷思忖片刻,不得不承认杜林菀说得有道理。
可看着从前能够揉扁搓圆的人成了惹不起的存在,到底有些不舒坦。
杜林菀不用看蔡嬷嬷脸色便知道对方心中所想,却不甚在意。
小毛团子一回去,便引发了众人的好奇。
杜林菀找来驿卒,“请问这位大哥驿站里有没有鸟笼?我可以出钱买。”
“这小东西受伤了,我怕等下上了马车它受惊乱飞,让胳膊那里的伤更重。”
驿卒还没来得及惶恐“大哥”这个称呼,听清杜林菀的要求后,他面露难色,“世子殿下恕罪,您若是要吃食或者马匹,甚至是换洗衣物,我们这里应有尽有,可这鸟笼——”
“无妨,我也是随口一问。”杜林菀也没强求,只是看向手中捧着的小毛团子时不免带了几分担忧。
她身形单薄,又病恹恹的,本就惹人怜惜。
如今一蹙眉,众汉子心都要碎了。
清瘦侍卫还记着方才因着自己那些猜测引发的误会,连忙开口,“世子殿下,我会编些小玩意儿,您若是不嫌弃,不若让我试试?”
杜林菀眸光微亮,刚要答应,话到嘴边又止住了。
她有些踌躇,“会不会太麻烦您了?”
“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我平时在家也经常给我儿子编各种东西,都习惯了。”清瘦侍卫连连摆手。
“这应该不会耽搁行程吧?”杜林菀还记着这件事。
她不提还好,一说,众侍卫心口齐齐中了一箭,纷纷懊恼方才抱怨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小点声,如今想补救都寻不到法子。
“当然不会!”清瘦侍卫说着,就往后院跑,“世子殿下您稍等片刻,我编好就给您送来!”
杜林菀还没来得及道谢,那侍卫人就跑没影了。
“世子殿下,马车里闷热,您若是不嫌弃,在驿站里坐一会儿,用些吃食?”侍卫统领上前说道。
蔡嬷嬷皱眉,刚要回绝,杜林菀弯了弯唇,“好。”
不等侍卫统领发话,靠着过堂坐的那桌侍卫迅速将桌上的东西挪去别桌,还将桌椅板凳擦得干干净净。
“世子,您坐这儿,这儿有风,凉快!”擦桌子的侍卫憨憨一笑,还有些不好意思。
“多谢。”杜林菀没有拒绝他们的好意,走过去坐了下来,“大家不用在意我,跟先前一样就行,若是拘束着,反倒是我的过错。”
她这话叫人听得十分舒服,侍卫们感动的同时良心再次中箭。
瞧瞧,世子殿下人多好,他们方才怎么能那般过分?
清瘦侍卫赶在车队修整完之前,拎了个鸟笼进来,除此之外,他还贴心地将放水和鸟粮的小茶杯用草绳固定起来,防止颠簸时倾倒。
杜林菀十分感激,道完谢后送上自己早就准备好的东西,“方才听大人说有个儿子,我这次进京带了不少东西,其中就有一盒香包,驱虫安神用的,孩子戴着能睡得更香,还请大人不要推辞。”
清瘦侍卫一愣,若送的是金银之类,他还能推辞,可这香包......
他扭头看向侍卫统领。
“傻站着做什么,世子愿意给,你收下便是。”侍卫统领很是无奈,他现在有些庆幸这淮南王世子一路上都安安分分的,临到京城被这群二愣子一闹腾方才出现在人前。
若是早早这样,三个月下来,怕是人都要给策反了!
清瘦侍卫这下没有推辞,双手接了过来,“多谢世子殿下。”
“还有这些。”杜林菀听到脚步声,一扭头,果然是如惠,她等人走到近前,方才说到,“大人想必没吃饱,我让如惠准备了些吃的,若是饿了,可以对付几口。”
清瘦侍卫没想到杜林菀考虑得这么周到,接过油纸包和羊皮水壶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再次道谢。
“大人不用跟我道谢,若不是为了帮我编笼子,您也不至于饿着。”杜林菀莞尔,见众人修整得差不多了,又寒暄几句,便上了马车。
众侍卫们看着她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
原先看淮南来的那些侍卫还觉得那些侍卫好惨,现在却是羡慕得不行。
重新启程,马车摇摇晃晃,杜林菀看着乖巧窝在笼子里的小毛团子,心中欢悦。
若是在淮南,她就算救下受伤的小鸟也不敢带回去。
不提那以折辱她为乐的庶母和庶妹,单单王妃就见不得她高兴,肯定会让人将这小东西弄死或者丢掉。
她若是阻拦反抗,非但护不住这小东西,自己都要挨打,或者被关起来不给东西吃。
杜林菀打了个冷战,隔着笼子轻轻碰了碰小毛团子蓬松柔软的羽毛,才稍稍缓了过来。
她舒了一口气,突然觉得代替兄长来皇城也不全是坏事。
只要安安分分的,说不定就能活到同兄长交换身份那天。
看在自己立下这么大功劳的份上,母妃或许会将她许一个好人家,不会作践她。
熬到嫁人,说不定就会有好日子过了。
杜林菀对未来的夫君没什么要求,只要对她好就行,若是这个都做不到,冷落她无视她也可以,只要......只要别打她骂她。
说到这个,杜林菀不知怎的,突然想起那位性情暴戾的太子殿下。
也不知道将来的太子妃过得是什么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