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王学志
群众们翘首以盼,期待着王同志的现身。
大家伙特想看看能放纵手下人干出这样混账事的混账领导是长啥样。
结果,不负众望。
勇锦老爷子瞅见这么个软软绵绵的玩意儿,恨不得掉头就走。
混账人,果然就配这么个混账领导。
王学志其实相貌很不错,长眉舒展,一双多情桃花眼,那真真是,解放前旧上海纨绔子弟中的英俊美男长什么样,他就什么样。
从哈尔滨到漠河这一路,少说两千来里地,除了飞过来比较快之外,这伙人的交通工具不是马就是驴,要不然就得骑着自己那两腿在雪原上走。
如此风餐露宿的苦行军之后,王同志是怎么保持这副皮肤细腻,唇红齿白的小模样的,简直成了勇锦老爷子一生的未解之谜。
有俊俏媳妇悄悄嘀咕了一句:“这人不会还擦粉了吧?”
纵使赵勇锦见多识广,也恨不得把这么个妖孽玩意儿用簸箕铲出去。
直到这个人走到全村人面前,敬了个礼。
军礼。
王学志身姿挺拔如松,只要打量他脖子以下,无论谁都能看出来这是个战场经历过生死的老兵。
“乡亲们好,我叫王学志,47军XXX师XX团营级干部,现在哈尔滨市四清工作小组从事农村思想教育工作。”
359旅?俺们东北自己人!勇锦听见这出身,立马脸上那笑都多了三分真诚。
都什么时代,还以貌取人,这可不好。
王同志介绍完自己,连忙小跑两步,上前搀着勇锦老爷子,边走边说:“您是赵勇锦同志吧?这位一定就是赵正德,老支书,我听大兴安岭林场的同志们提起过咱们村,咱们这儿啊,林区开得快,路修得漂亮,都说咱们这儿山清水美,小伙姑娘水灵灵,活还干得杠杠的,特别好!”
他声音好听又透亮,热热闹闹地说上那么一两句,全村人都能听见,也都有了点笑模样。
“我们是从哈尔滨过来的,同志们的马快,我有事延误了一下,这就导致我们的工作犯了激/进主义错误。”王学志站在高台上,对着全村人,深深鞠了三个躬,
“责任在我,对不起。”
他手下那群毛头立刻就气成了炸毛,小圆脸各个气得跟柿子似的,但也不敢再耍横,就跟着王学志一道,给全村人道歉鞠躬。贾三德干脆地身体一缩,躲在别人身后。
只有一个人例外。
刘英。
这姑娘根本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反倒是对王学志的主动道歉感到相当不屑。
她原本面容刚烈,看着就不好惹,此时下巴一扭,直挺挺站在台子最中间,不管谁生拉硬拽的,就是不低头。
王学志,我刘英觉得不会屈服于你的绥靖主意路线!
她不低头,勇锦就不给他们面子。
老爷子杵着拐杖笑呵呵地就那么站着,看着王学志后脑勺,嘴上不住地说些客套话,就是不让步。
王学志毕竟是带人来赵家坎村进行四清工作的——这是好听点的说法,不好听的,那他就是来办案的,指不定谁犯了罪他就要遵照法律把人给办了,因而他自然不能在刚进村的这一仗里退让更多。
场面就此僵持住。
这可就苦了许康平。
他还在为保住自己的耳朵而奋战。
当然现在还有脖子。
赵二平这个姑娘是动嘴又动手,就算十根手指中只有四个保持着灵活机动,她也要摁住敌人的咽喉,往死了掐。
小许同志近距离观察着那双生机勃勃的眼睛,一边为自己的小命担心,一边不由自主地琢磨:这小姑娘不像反动派,应该是我们冤枉人啦!
……那那那,姑娘,你就再打我几下出出气吧。
啊!姑姑姑娘!别真掐脖子啊!会死人的!
许康平慌得直哆嗦,刚想对着领导喊救命,却意外发现有两个人愣是在同一时间,给他打了个暗号。
就跟商量好了似的。
一个是他亲爱的领导王同志。
这位看起来像个常年在脂粉堆里打滚的小白脸,借着低头弯腰的机会,两手一摆,做了个姿势,还指了指刘英。
而另外那位,清清凉凉的眼眸一转,给许康平做了个暗示,也是对着刘英的方向。
小许同志瞬间顿悟。
他龇牙咧嘴地躲着赵二平的爪子,两手一拽把她手上的绳子解开,又随手一掀,把这姑奶奶从自己身上撩开,随即小许同志四蹄找地,哭爹喊娘地滚着就往刘英那边跑去了。
杀红了眼的赵二平怎么会罢休,母夜叉脸一横,嗷嗷叫着就杀了过去。
这时,她认出了刘英。
对了,就是你,刚才用腰带打我眼睛来着!找死!
二姑奶奶飞起一脚,直接踹到刘英脸上,跳起来就往她肚子上蹦。
刘英也不是省油灯的,被人用脸踹的这种仇,那是必须当场报的!
两个年龄相仿的女孩子,就这么打着滚地掐起来。
这就从干部与群众的对立,当即转为女娃娃之间的闹变扭。
——就算不是,那也不妨碍两边的老油条把这个当成下台阶的由头。
二平占上风的时候,勇锦老爷子就没反应过来,傻傻站在那里发呆。
等到刘英快挠着自家闺女眼睛了,赵家人就慌忙叫嚷着“二平,不能伤人啊~~”,纷纷扑上去,把二姑奶奶解救下来。
勇锦跟赵正德这爷俩跟商量好了似的,两张黑脸笑得皱纹绽开,可不好意思地对着王同志一个劲的说对不起。
王学志当然紧随,口中怒斥“刘英,你干什么!”就把自己那犯浑的小下属护到身后。
赵勇锦怒瞪王学志。
无知小子,你家女娃娃敢欺负我家女娃娃,看老将出马,如何灭掉你这妖孽!
王同志冷对赵群众。
工作组态度就是党的态度。女同志们之间也不应该打架斗殴。你们村公然执械,这是对抗党组织的反动行为!
这俩一老一少两狐狸,怒目对立,僵持了好一会儿,
等做足气氛之后,
再相视一笑,恩仇顿泯。
勇锦笑哈哈地跟王同志握了握手,就大手一挥,领着他们往村中大堂走去。
其余人赶紧救下各自家的娃娃,,再泾渭分明地摆出个友好的姿态,互相招呼着各走各的。
这场因为王学志晚出场了二十分钟而险些捅下的篓子,就这么平安无事的过去了。
只有刘英和许康平一人脸上顶着一个鞋印,怒冲冲地看着这帮人飙演技。
你们怎么不现搭个戏台唱上个二人传?
临走时,王学志跟那个同时给许康平暗示的人,互相点头致意。
—
赵平平微笑着目送他离开。
然后急急奔向自己受了苦的大哥。
安华看上去伤得非常严重。
那帮血气方刚的小年轻以为信仰被冒犯,怒上加怒之下,真是以杀人的目的去围殴的,安华只来得及用后背护住自己的弟妹。
因而他的伤势全部在脊背上。
不幸中的万幸也就在这里,肩胛脊背保护住了他的内脏,那一片青紫交错的伤势,只是看着吓人,其实不碍事。
赵平平推开围着安华的人,谁拦着也不搭理,自己上前咬着牙扶着安华走了几步,直到看着哥哥能走路,应该没伤到骨头,她心里这才放松下来。
人是靠着口气撑着的。
她这心里一松懈下来,人立刻就站不住了,整个身体直直冲着地面拍了过去。要不然旁边的人反应快扶了她一下,那平平这伤就更难治。
赵正立家每个人被打得都不轻,但最严重的,一个是二平,
一个其实是平平自己。
有恶意的人将宽腰带上的金属扣磨得尖锐,当成带铁刺的鞭子用。
安华是趴在家人身上保护他们的,而平平是直接扑过去,正面用自己的身体去抵挡。
那锋利的刃,直接砍破了她的脸。
脸上身上都在淌血的赵平平,就跟感觉不到疼一样,先对着扶住她的人道了声谢,就顾着去安慰自己的母亲了。
他娘见着孩子被打,那是跟剜心一样痛得发疯,可又不知道能干什么,只好抱着儿子姑娘哭成个泪人。
几位邻居街坊都没走,连忙上前扶着受伤的人就要去村医院。
却有一个瘦削麻脸汉子,拦住了他们。
没走的还有那帮省里来的不速之客。
安华还没对这个拦路狗有什么反应,安平和安顺已经操着家伙事上来,冲着这男的揍了过去。
长得就不是个好东西,看打!
然后这两个“安”就一起安安分分地摞在地上,半天动弹不得。
工作组的这个面貌平庸的男人,不过动了动手腕,两个大小伙子就只配当盘菜,被收拾得干净利落。
赵平平一把将急红了眼的亲哥安华推到身后,和和气气地跟这个人讲话。
她先问的是名字:“这位同志,您怎么称呼?”
他回的却是事:“有人举报赵二平反/党反/政府,赵安华也涉嫌协助她。他们两个人现在是嫌疑人。”
安华他娘许萍翠一听这话,急得发疯,恨不得立地把这个混账禽兽给咬死。
她张牙舞爪地撕打过去,
却被自己的大女儿揽在怀里。
赵平平仍旧冷静,吓人的冷静。
她就眉目含笑,带着三分春意的寒,望着这个人,又问了一句:“您,怎么称呼?”
“刘金。省农村四清工作组组员。”长着麻子的男人只好报了名,态度不自觉软化了些,但仍旧押着人就走。
他去的方向是村医院。赵二平被工作组里一位女同志抱着,而许汉口背着赵安华。
赵家的长女对着他和他的同事们鞠了个躬。
什么都不必再说。
等到这群人走开之后,赵平平猛地转身,面对安顺和安平,迅速说道:“哥,你们一定要帮我。”
帮我,就是帮咱们赵家,渡过这次天大的祸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