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王学志与赵平平的战斗

来者是客。

勇锦老爷子亲自端茶倒水,搬葵花籽,好吃好喝地招待这班不速之客。

客随主便。

可他王学志是来办案的,只好反客为主。

在翻脸之前,王学志先整了三十分钟的花活。

此人既然长着一脸风花雪月的脸,那嘴也是配套的,甜得迷死人不偿命。

几句话的功夫,勇锦老爷子就不自觉地跟这王同志亲近起来,大家伙也都对这混蛋们的混蛋领导有了略微好一点的印象。

这姓王的,长得跟个人似的,没想到做起事来也还算像个人嘛。

两拨人好几十口子,热火朝天地围着王同志唠着闲磕,到最后几个大老爷们恨不得把王学志拉到自己家里,让媳妇煮点花生米,哥几个喝几盅。

王学志哈哈大笑,又贫了好几句,博得满堂彩。

他当个人的时间,也就到此为止了。

因为有人推门而入。

却不是王学志以为的赵二平,或者赵正立全家六口人。

而是另外一个小姑娘。

满脸是血的赵平平。

眼锋相接,王学志就知道这女孩是来搏命的。

勇锦看见只有赵家大姑娘一个人,那话说得就跟流水一样顺畅,关心之情溢于言表:

“你这身伤咋还不赶紧找地方治治去?伤着头啦,晕不?哎呀,闺女家更不能落伤疤!这咋可能没事!赶紧的,听爷爷的话,回家歇着去。

对了,你娘和你哥呢,那谁小六,从社里支二两红糖来,大平你现在就拿着回去给他们俩补补身子!还不快去?”

老王笑得春风拂面,端着个大茶缸,如品香茗一般品白开水。

赵勇锦语气微微一顿,换成严厉的口气,骂平平:

“你哥可真不明白事理,这二平丫头闯下大祸了,咋,头疼就可以不来了?

去你爹棺材前告诉你哥,他就算被打死了,你娘就算被打死了,你们全家就算被打死了,你爹就算死不瞑目,那也不能怪政府!

咋,功勋军人的遗孀就能得到好待遇?那不能!让他赶紧把二平带过来,活的死的,都得来!快去!”

这话一出,王学志就知道自己这水喝不下去了。

他刚想说几句表达关心的话,就被赵平平抢了先机。

这姑娘站得像朵还未盛开的芙蓉花,未到全盛时的风韵,却已经有了亭亭玉立的婀娜。

论容貌,赵家两姐妹各有千秋,二平活力四射,五官灵动。平平更加文静,眉目流转之间,顾盼生辉。

等再过些日子,王学志就知道赵大姑奶奶这眉眼间生的光辉,那纯属是贼光。

他那时候也就知道了,这女的行事做派,真是老鼠精转生的——心里有七十二个转轴,坏到家了。

但他现在不知道。

所以王学志很有礼貌地让赵平平先说话。

赵平平就说了。

她说:“咱们四清工作小组,是来进行社会主义教育运动的呢?还是来调查针对我妹妹的举报信?”

刘英和几个小青年立刻站起来,怒斥:“你想问什么?你什么意思?”

同志凶凶,平平当机立断地怕怕。

她害怕得眼泪汪汪。

在场赵家各位男性的眼神也就猛地凶悍起来。

王学志一个眼神,奋勇上前的小年轻们当即萎靡地坐了回去。

可什么事不能总让领导发言,许康平就知道是自己这个知识分子站出来发挥实力的时候了。

他就站了出来,斯斯文文,轻声慢语,细细道来:

“四清运动呢,是根据《农村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中目前提出的一些问题》这一文件的精神,在农村地区开始以清工分,清账目,清仓库和清财物为目的的教育运动。运动的目的是……”

一分钟过去。

王学志和赵平平保持着平静的微笑。

五分钟过去,

全大堂坐的人开始忍耐。

十分钟过去,

赵勇锦觉得自己练气的功夫还不到家。

……咋这个小年轻这么能说呢?

赵二平偷偷埋伏在大堂外面。

起初还认真听这个她很眼熟的家伙讲话,没想到此人居然毅力超群地巴巴念叨出了如此多的废话,大有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之势。

生生把她给说困了。

这个人叫……叫许康啥来着?挺有意思的。

二平姑奶奶撂下爪,就被许汉口拎着找大夫去了。

这位许同志肯放她出来看一眼已经是很通融啦,不能太为难别人。

横竖里面有她姐在,这些人自求多福吧。

她姐当然不会让她失望。

赵平平冷冷一笑,许康平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说不下去了。

王学志却抢在她之前,觍着脸,把许康平说的精炼一番:“四清工作是为了广大农村群众更好的生活,整顿干部作风,解决干部、群众之间的矛盾,防止在中国发生修正主义和“和平演变”,巩固社/会主义制度。”

"王同志说得对。俺们要好好学习中央精神。”赵平平真心赞同,“那今天这场干部和群众之间的矛盾,王同志,你先解决一下。”

“这是我们的错误,我本人作为工作组组长,承担全部责任。”王学志比她还真诚,当即起立再次鞠躬,

“等工作结束,我会向省工作组递交检讨,并接受组织调查,无论组织对我是什么处理意见,我都接受。”

赵平平听着“工作结束”四个字,犹豫了下没有说话。

这就给了王学志继续表演的空间。

老王状若平常地发言:“根据中央精神,咱们农村的社教运动呢,主要是清工分,查账目和库存,理清楚村资产和公社资产。打击贪污腐败和投机倒把。正德支书,你现在说一下吧,咱们村的四清自查工作进展到什么程度?”

老支书啃完了一把葵花籽,也没反应过来自己被架上了戏台。

勇锦敲了敲烟袋,赵勇锦都没注意到。

赵家坎的大堂非常宽敞,再加上堂外泥地上,屋檐上,墙头上,这林林总总少说能坐一百来号人。

这多少大姑娘小媳妇大小伙老爷子的眼睛,就这么火烧火燎地盯着赵正德瞅,他也愣是没察觉。

可见皮糙肉厚有时候也是种生存技能。

既然老赵这么不长眼,那老王就得在他屁股底下的火堆上再加把火。

王学志笑得唇红齿白,两眼冒着精光给自己的同事们打了个眼色,于是二十多个人同时起立,迈步站到赵正德跟前,在一起哗啦啦鼓掌:

“同志们,现在请赵正德同志做关于赵家坎村四清工作自查进度的报告!支书,来来,您来,上来讲话!我们要向广大农村的基层干部学习呀。”

赵正德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被王学志架到了台子上。

王学志计划中到赵家坎村煮的第一道硬菜,这才开始上桌。

——如果他嘴没有犯贱的话。

正德支书毕竟是个混迹多年的老油条型人精,那脑子活泛的,不用披上层毛都是现成的黑山老妖精,眼珠子一转,连番的馊主意那是冒着泡的往上溢。

他当然不明白这事怎么就从打击赵二平这个小黑心反/对派, 变成了对他这个老实支书的当堂过审。

只不过这不妨碍在王学志拉着他往台上走的时候,赵正德打量着平平,叹息地来了句“今这矛盾……别提了,啊,闺女,不提了哈”。

老油条说话刻意含糊,所以这句话王学志根本没听清,

但是赵平平听得一清二楚。

怎么?我父亲尸骨未寒,你们工作组就闯进我家,不问是非曲直殴伤我家人。我妹妹才多大,你们居然就敢下这样的黑手!

以为我会就这样算了么?

她也不说话,一个箭步上前拦住王学志的路。

老王看见这么个漂亮女娃娃,其实心里挺欢喜的。

王学志这个人,其实有个心病,

就是他特别想要个长得粉润润两眼水汪汪的女儿。

只可惜老王同志风华正茂,先不说闺女长不长得了赵平平这么大岁数,就说他自己,王学志这么个也算有点人样的资深小青年,愣是没哪个女的能看的上。

连媳妇都娶不上的人,那还想生个漂亮姑娘,简直是做梦。

可这梦总是闷在老王同志心里头,就成了日思夜想的痛。

他老人家就逮着哪个七八岁漂亮小孩,都得来一句“小闺女呦,嫩娃娃样,可招人疼”,再习惯逗上两句,幻想一下自己以后的亲女儿得多招人疼,以此宽慰一下自己这迟迟上任不了的慈父之心。

王学志做事说话向来很有分寸,逗小孩也一看就直到是善意的,因此从来没什么人误会过。

人家爹妈顶多笑哈哈地回他句“三十年国庆的时候,学志你能找个对象给我们看看不?”也就完了。

直到今天。

赵平平情急之下这么一拦,小脸被头发这么一遮,凭空小了七八岁,看起来特别粉润。

她脸上还带着血痕,更是楚楚可怜。

老王的混账话就是看见这么个娃娃脸之后,脱口而出的:“哎呦,谁家小闺女呦,嫩娃娃样,可招人疼。来,叔叔给你抓把糖吃,赶紧回家找你娘去吧。”

勇锦老爷子一口烟呛着嗓子,哈哈大笑起来。

要不是赵平平往日太严肃,谁不乐意逗逗像她这么可爱的女娃娃呢?

满堂的大娘大爷们,也都嬉笑得东倒西歪。还有些个小愣头青,仗着自己是平平族兄的身份,躲在下面一口一个“小闺女”的叫唤。

那场面,顿时有了过大年的喜悦气氛。

只除了,赵平平本人还有王学志这个臭流氓以外。

王学志此生与赵平平的第一次正式见面,就是以他对人家耍了个爹味十足的流氓开始的。

这成了老王同志一辈子的话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