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诚实与谎言
白天的街道人群熙攘,其中不乏带着侍女逛街的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由此可见书中世界的男女大防不算严苛,这也是让许青萄有信心能够独自生存下去的原因。
可本以为胜券在握的招聘竟是接连被拒,折腾了一天的许青萄抱着包袱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眼看着太阳落山,天色渐暗,自己却还是一无所获。
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斜对面包子铺的老板掀开了蒸笼,热气晕染了他的身影,举着糖葫芦的小孩子跑到他的跟前,用两枚铜板换了个包子。
视线一转,她最终决定去到更繁华一些的酒楼,见里面人来人往,想再碰碰运气。
刚要进门,她被一个匆匆踏出脚步的人撞了个趔趄,还是对方伸手扶了下她才勉强站稳。
随口道了谢,许青萄头都不抬就要进去,却不料刚迈出脚,那人竟叫出了她的名字。
“许青萄?”
许青萄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跑,头都没敢回,不敢想出现在这种偏远镇子、又能够认出自己的人的身份。
可还没跑出一条街,她就被人从身后抓住了胳膊。
“你居然来了平镇?”
醇厚的嗓音让许青萄身子转过身,看向来人。
男子看起来与她的年岁相差不多,一双睁圆的凤眼流露出浓浓的惊讶不解与责备,挺而直的鼻梁下是颇具肉感的嘴唇,竹色清雅的衣衫包裹住他纤长笔挺的身子,为他本就不俗的气质再添一份清隽疏朗。
男子眉头紧锁,语气是与颇具书生气的外表所不相符的急躁。
“我接到信的时候只以为是你任性胡闹,没想到你竟然真的敢逃婚,你这样,有没有想过许伯父要如何自处?”
他的一番话,激起了本没有认出他的身份的许青萄的记忆。
原来这就是出现在书中的,传言中的她的‘奸夫’——魏见沉,三朝元老魏子明的曾孙。
许青萄仔细打量了一番男子。
这位‘奸夫’在后文中是作为四皇子的军师出场的,文中也暗示过他是女主的裙下之臣,所以才会在皇位的争夺中,一心一意地为四皇子出谋划策。
见少女只看着自己不说话,魏见沉的语气更加急躁,抓着对方胳膊的力道也越来越大。
“圣旨不可违,皇土之上,你哪里都躲不掉。”
他的态度很坚决,哪怕少女一声不吭也没有被拖延时间,示意下人上前直接将人带走。
“许青萄,胡闹也要有个限度,你现在回去将一切坦白交代,或有回旋的余地。”
许青萄刚要说没有余地了,可还来得及张嘴后退一步就被按住了胳膊,就在一只大手快要捂住她嘴巴时,一道剑气扫过,桎梏住少女的几人的袖口布料四分五裂,刺耳的撕裂声打断了这份混乱。
一道陌生的声音从魏见沉的身后传来,而在场众人无人知道他是何时出现的。
“许青萄?你不是叫王青萄吗?”
来人的声音疏朗低沉,尾音轻扬,哪怕眼前有着成群的不善仆役,他却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们,而是疑惑看向少女,似乎只关注了她的名字。
魏见沉的目光不着痕迹地从巷尾扫过,这里偏僻寂静,杳无人迹,即便是树叶摇晃的沙沙声响都逃不过他的耳朵,而这人竟如鬼魅般出现,自己从头到尾都未曾察觉。
直到少年主动上前一步,面容不再被屋檐投下来的阴影遮挡,众人才得以看清他的样子。
发丝高高竖起,只身着一件单薄的黑色布衣,却似完全不被凛冽的夜风侵扰,剑眉星目,只站在那里,不言不语,就好似一柄待出鞘的利剑。
许青萄还来不及为他的出现松口气,就被他说出的假名字惊得心跳加快半拍。
“他认错人了!”许青萄见所有人都被少侠惊的放开了自己,连忙跑向朝着自己招手的人。
魏见沉的目光从家仆撕裂的袖子移动到他们分毫未伤的手腕,挥退了急着送死的下人们。
只目光沉沉地看着许青萄急切地奔向少年。
“现在跟我回去,我可以不计较他的身份,放他一马。”
当街持剑伤人,以他的身份想让官府捉拿这个男人再简单不过。
就在知晓魏见沉身份的许青萄踌躇不定时,她身前的少年开了口:“放我一马?你这话说的还挺新鲜。”
他的姿态随意,周身洋溢着一股子名门正派的桀骜洒脱。
魏见沉听闻此话的沉默也让许青萄对于少侠的身手有了一个更为深刻的认知。
有人护着就有了底气。
许青萄对着面色黑沉下来的男子大声说道:“我刚才就要说你认错人了!”
以魏见沉的眼力和经验,自然管中窥豹,看得出来少年的身手远在自己之上。
把性命当做赌注来赌一件与自己的生死毫不相关的事,在他看来实属愚蠢。
“最后劝你一句,雷霆君恩,好自为之。”
他甚至没有多给陌生的少年一个眼神,只目光凶恶地盯着许青萄留下一句话,就带人气冲冲地离开了。
见他们的身影真的消失在了远处,刚准备道谢的许青萄就被少年的问话呛到了。
“你现在叫许青萄了?”
“……咳、咳咳。”
许青萄心里一紧,先发制人。
“你听到了多少啊?该不会一直站在那里偷听吧?”
少年看着她突然爆红的脸蛋,疑惑地眨眨眼,语气诚实。
“没听到多少啊,我跟过来就听到他告诉你不要胡闹。”
眼看他还有张嘴继续问的趋势,许青萄打岔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饿了,出来买吃的。”
少年的另一只手从身侧掏出来一个油纸包,主动打开给她看。
两个白白胖胖的包子跳进许青萄的眼帘,一看就是刚出锅不久,还冒着香喷喷的热气。
看到少女不自觉咽口水的样子,少年把包子往前递了递。
“吃吧。”
早上的白粥早就消化了,饿了几乎一整天的许青萄还记得早上自己逃脱任务时的干脆无情,没好意思伸手。
少年似乎没有看出来她别扭的心思,见她一副明明想吃却又不肯伸手的样子,直接把包子递到了她的嘴边。
许青萄的意志力可以忍受得了看不见食物时饥饿的话,但却无法抗拒饥肠辘辘时送到了嘴边的包子。
她伸出手欲接,却被油纸包上腾出的热气烫了手。
她急得跳脚却又吃不到的模样惹得身前少年轻笑一声。
而这也让许青萄的神志瞬间清醒,缩回手,又不愿意吃了。
“你吃吧。”
虽说她离开前把所有的铜板都留给了少年,但实际也不过五个。
买了两个包子之后,估计就只剩一个铜板了。也就说说,在明天之前,他们唯一的食物就只有这两个包子了。
见少年没有再推脱,快速地解决掉了一个于他而言几乎没有分量的包子,许青萄感觉更饿了,但是她自己拒绝的,她不愿意落了面子,只能假装自己不饿,硬是把视线挪开了。
“刚才的事,谢谢你了。”许青萄觉得两个人站在这里吹冷风太傻了,道了声谢就离开了。
“我要去另一条街的客栈了。你也回去吧,身体不好就别出来晃悠了。”万一还没等执行任务就死在哪里了,岂不是命更短了。
她假装朝着相反的方向走,见少年没有跟上来,她松了口气,扶住了自己摇摇欲坠的面子,早上那么干脆利落的离开,她怎么能让对方发现自己其实连个能去的地方都没有。
她连着走过了两条街,找了个台阶坐下。
呆呆坐了许久,她才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魏见沉为什么会得知自己逃婚的消息?
婚宴应该是这几天才举行,他怎么会提前知道自己逃婚的事情?!
是女主?还是太子真的对她釜底抽薪,把她逃婚的事情散布出去、只为了她无法回京?
刚才她过于慌张忘了问这个重要的问题,此时再去找人询问不亚于自投罗网,一想到前几天追杀自己的人的身份自己也未曾得知,现在的她不但不够安全,反而浑身萦绕着危险,漆黑的夜色在她的眼中就仿若一只张牙舞爪的巨兽,随时都可能将她吞噬。
“你——”
突如其来从耳边传来的声音让本来就神经紧绷的少女惊叫一声,飞速起身欲跑,但脚尖刚接触到凹凸不平的地面,一股力量就从手腕袭来。
有人握住了她的手,还不等她放声呼救,就听到了在这个世界而言对她来说最为熟悉的声音。
“你跑什么?”
许青萄一怔,眨了眨发酸的眼睛,回身去看。
“怎么是你?!”
短短的一瞬间,许青萄的心中闪过了魏见沉、被派来取她性命的杀手等人的猜测,却唯独没有想过来人会是已经和自己分道扬镳的少侠。
“你又过来干什么?”见少年只看着她没有回话,刚刚收到了惊吓、心情还没有平缓下来的许青萄语气僵硬,责备地看向他。
“包子凉了,我给你送来。”
少年没有对她的斥责做出反应,而是伸出手,递给了她一个油纸包。
愣愣地看着油纸包,明白过来对方此举含义的许青萄一时无法反应,过了好久,才把牢牢沾在优油纸包上的视线拔了下来。
“我才不饿!你自己吃吧!”
她一扭脖子,不愿意承认自己腹中饥饿的窘境。
而且一想到对方给自己留下了一半的口粮,而自己却抛下他离开,甚至冷眼旁观他去送死,她就感觉内心复杂至极,根本无法厚着脸皮张嘴吃下这特意给自己送来的包子。
“不吃?”少年背对着月光,一如他们初见,许青萄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却能够相想象到他清凌凌看着自己的眼睛,这个瞬间,那天少年带给她的血色记忆似乎被一个柔软的包子给覆盖住了。
来自内心的谴责让她更加食不下咽了。
“不吃!”她颇有骨气地撇开眼睛,不去看诱惑自己的食物。
少年看了一眼她泛红的侧脸,没有再劝,两口便将包子下了肚。
许青萄努力忽略自己的饥饿,瞥了一眼当着她的面吃完了香喷喷的包子,却没有离开的少年。
“你为什么坐在这里?不去客栈休息吗?”他这句话给了许青萄的自尊心迎头一棒。
“我在这里晒月亮不行吗?”她不想示弱,抢话道。
“可是这里没有月光啊。”少年看了看她,肯定地说。
少女坐在房檐下面,月光根本照不到她的身上。
被拆穿了说法的许青萄感觉到两颊的灼热,她羞恼地忍不住口出恶言:“你挡到我的光了!”
“挡你光的是屋檐,我站在外面,挡不到你。”少年似乎并没有听出她话语中的尖刺,反而耿直地提醒道,“要不你出来吧。”
他走开了几步,留给了少女更多的空间来证明他所言非虚,她晒不到月光的原因与他无关。
许青萄低下头,不再理他。
“你今天没有挣到钱吧。”看了她一会儿,他突然恍然大悟一般的笃定让本就心中懊恼的许青萄又气又羞。
“今天没挣到,明天也会挣到的。”她仗着夜色漆黑,少年看不到自己,抵抗着发烫的脸颊,大声说道。
殊不知在视力超群的少年眼中,这幅模样就跟无家可归、又放不下身段求人把它带走的弃猫似的,一边伸爪子,一边喵喵叫,可怜又可笑。
少侠表现的像是没有发现她的嘴硬,一脸可惜地道:“我马上又要病发了,你真的不留在我身边吗?”
正欲离开的少女,脚步一顿。
她的反应自然逃不过少年的眼睛。
“你的任务就是我吧?”
少女停下了脚步,低着头,内心天人交战。
少侠的话没有错,太子给她的任务跟在少侠的身边去找六皇子。
她想到了极大可能存在的追兵、想到了已经发现自己去向的魏见沉、想到了不希望自己回去的太子还有女主角,以及不知是不是在寻找她的原身的爹娘。
现在的她的性命就像一根风中残烛,稍有不慎就会死的悄无声息,如果跟着少侠一起走,在不遇到六皇子的情况下,最起码安全方面还是暂时有保障的。
就在她思索的时候,少年颇有耐心的站在原地等待,看着她对着自己的头顶,眼珠被夜色浸染成黑,目光又冷又沉,如同出鞘的刃。
就在他即将抬手的时候,少女蓦地抬头,头顶差点撞击到他的胸口。
意识到自己和对方靠的太近,少女退后几步,看向少年的眼睛。
“我可以照顾你。”
少年放下了手,即便许青萄根本就没有发现他的动作,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与什么样的危险擦肩而过。
少女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把眉头越拧越紧。
在她的心里,虽然少侠的身手有保障,可是他的身体没有保障啊,就像他刚才说的那样,万一他又是一睡就好几天,那么抗起他们生存重任的,就只有她了。
“照顾我?你不是要杀了——”少年看着她正欲问出什么,已经猜到他要说的话的许青萄连忙打断他。
“你身体不好,如果我们一起上路的话,肯定还是我照顾你的时间比较多。”她完全不想谈论那个送死的话题,又怕再拒绝与少侠一起做任务的话会被丢在这里,于是只能把话岔过去。
……
更深人静,夜风吹动树梢沙沙作响,整个镇子都陷入安睡。
被许青萄形容成‘睡美人’的少年睁开了眼睛,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地面,他看了一眼睡得人事不省的少女,于黑暗中起身,悄无声息,像是夜晚潜伏着的黑豹。
窸窣的声音从门前传来。
请示通过的男子推门而入,恭敬跪地。
“将军,已经查明该女子的身份,的确是被皇帝赐婚给四皇子的许家嫡女。”
“婚宴如何?”
下属答道。
“四皇子今日大婚,未发生任何混乱,根据十二号传递来的消息,新娘的身形体态与许家的二小姐许青晚吻合,想来是许家不敢透露嫡女失踪一事,遂拿庶女顶替。”
古往今来,从未听说过如此荒诞之事,用庶女顶替嫡女的婚事,以完成皇帝的金口玉言,真不知该说是愚蠢还是大胆。
下属低垂着头,不敢多做评价。
“难不成洞房花烛夜,四皇兄都不知新娘换了人?”
闻浸溪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带笑,好似单纯的好奇,他的嘴上称呼四皇子为皇兄,语气却没有半分恭敬,讥讽又嫌弃。
“四皇子府没有异状。”男子如实回答道。
“皇帝老眼昏花又记不住长相,的确会被德妃糊弄过去。”
他似乎想到了有意思的事情,面上流露出笑意,那笑容与少女形容的明朗阳光的表情如出一辙,而话语却带着仅浮于表面的浅薄担忧,只要是见过他雷霆手腕的人,没有人会真的相信他语中的亲切。
“为了被欺骗的年迈父皇与单纯的胆小哥哥,我果然还是应该把人送回去才对。”
他看了一眼还在呼呼大睡,毫无所觉的少女,眼中冷漠尽显,浅棕的瞳仁比无星无月的夜幕还要深沉。
“太子也是一样,喜欢的女人不放在后院,反而哄出来交给她这么无聊的任务,定会日思夜想,我该帮忙成全他的相思才对。”他走到床前,低头看向一无所觉的陷在熟睡中的人,长长的发丝垂落,阴影将少女细密的笼罩,如同野兽显露的锋利爪牙。
“也不知太子最喜欢她哪个部位,”他的目光一丝一寸地划过少女的全身,无情冷漠又客观地评价着,“是稻草的头发、花猫的脸,还是没有几两肉的身体。”
他迟迟没有看出来许青萄究竟是哪里得了太子的青眼,竟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房间安静的时间太久,下属大着胆子抬头看了一眼困扰的主子,谨慎回答。
“许家大小姐素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称,属下斗胆猜测,除了她的身世以外,太子应该更中意她的脸。”
他说完话,低下了头,没有看到少年脸上那因为想通了问题而开阔明朗的笑意。
“我便成全太子这疯牛一样的选妃标准,把她的脸剥下来送回去吧,也省的浪费时间了。”
说罢,跪在下面的男子只听一声比风吟还要清浅的脆响,他知晓,这是‘尘锋’出鞘的声音。
他安静的等候,心中已经对如何确保少女的脸皮送至太子府时新鲜不腐,有了清晰的想法。
寒光洒在少女的脸上,对于闻浸溪而言,两息之内便可划开她的皮肉剥下她的脸皮,不会比切开一块豆腐更加复杂了,期间甚至不会有任何一滴肮脏的血溅在他的身上,在她感觉到痛处而惊醒尖叫之前,这份东西便已经落在下属的手中,快马加鞭的送往太子府了。
思及太子见了他的‘礼物’会露出何种表情,闻浸溪脸上的笑意逐渐扩大,琥珀色的瞳仁如兽类收缩,月光之下,显得薄凉又愉快。
剑尖下落,即将划破少女脆如薄纸的皮肉时,轰鸣声陡然响起。
少年的动作停止,而下属的身形也微微一顿。
闻浸溪的目光从少女的面庞移动到被子底下的腹部,看了半晌,对于危险毫无所觉的少女将手臂伸出了被子,捂着肚子,翻了个身子接着呼呼大睡。
正等着领命的下属余光见到被扔至一旁的长剑,虽然疑惑,却不敢过问。
“他的眼光倒是清奇,竟喜欢这样一个饿了却不知吃饭的傻子。”
闻浸溪想到今日被推脱回来的包子,叹息着摇了摇头。
“只送张脸回去倒是可惜了,她这脑子,倒是正配那个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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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属直到退出房间,都没敢抬头揣测上位者的心思。
毕竟面圣之后,真正被赐婚给四皇子的人却出现在掌权者面前,不管是对于欺上瞒下的四皇子还是被糊弄过去的皇帝,都不压于一个响亮的耳光。而太子若是发现自己派出去的女人不仅没有完成任务,反而被全须全尾地送了回来,更是会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没有想到一次简单的叛军清洗任务,会惹来将军的‘好心’,下属把密信封好交给信使,通知在边疆等待的同事们将军暂不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