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画画

京城在建立之初,开国皇帝便将此城划分为内城与外城,皇室成员与朝中官员官眷将士的居所皆安置在内城,占地最广的外城则多为普通百姓、三教九流,即便是最微末的官员,在紧凑俸禄的情况下,也会尽可能的将家眷安置在内城的边缘角落,似乎只要这样,才不算赘了自己的身份地位。

正因如此,京城内城可谓寸土寸金,而茶楼开在内城的中心区,独自撑开一份与世隔绝,不染尘嚣的悠然,足以见得其背后所有者的身份不凡。

许青晚控制着自己的步伐,避免让自己显得急不可耐。

马蹄声从她的身后徐徐而来,清冽的风拂过她的衣袂,翻涌出小小的褶皱。

曾经只是许家最普通不过的二等侍女,但在京城生存许久的黛蓝却不会轻易地低眼看人,也颇为识货。

尽管马车是最寻常不过的双马规格,灰褐色的大篷车身不见象征其主人身份的标记,但不管是健硕结实的马身、还是擦身而过却久久没有弥散的檀木香气,都昭示着车内之人身份尊贵。

在内城,路遇达官显贵的出行实属常见,黛蓝作为皇子妃的贴身侍女,也有了些许自觉,在外不会失了分寸给主子增添麻烦。

所以她只是眼观鼻鼻观心地跟在许青晚的身后,眼神不再乱飘。

腿脚的行进速度自然比不过马儿,几息的功夫,许青晚就被马车甩在了身后,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止住了本欲稍稍加快的脚步。

那马车已停在茶楼门口,威武轩昂的身影在金色日光下从车中现身,她才缓缓地走过去,并停至一段距离看向那从车中走出之人。

男子气质沉稳,剑眉星目,鼻若悬胆,长发皆束进墨色的冠中,身着与冠同色的素锦衣袍,腰系金丝玉带,其间坠落一块色泽冷冽的白玉璧。

见许青晚站在原地,黛蓝也不敢催促,只沉静地微微抬头,去看前面的热闹。

“客人,您三翻四次来此混口免费茶水掌柜的没有怨言,但在场之人哪个不是皇朝栋梁,您文采辩论不过就屡次出手伤人,实非君子所为,实乃歹人行径啊!”

店小二的身后立着三位身形高大威猛的打手,其中一人挽上了袖子露出青筋暴起的手臂,另外二人手持棍棒目露狰狞。

而被一棍子敲出来的男子正躺在马车主人的脚下,呻|吟苦叫。

“你嘴上说着不可对他们动武,却也伤了我的身体,我也是个无力的文人啊!”

许青晚看着他如同唱戏一般满地打滚,没有半分他嘴巴里的文人所应该有的文雅好脸面,并且在余光见到打手的靠近时,连带着嚎叫的声音也越发响亮,倘若不是亲眼所见,过路的人估计都会被他这精湛的演技骗到,以为这茶楼主人对他做了什么丧尽天良之事。

“真是有辱斯文!”从来都在与雅致的文人官员打交道的店小二何时见过如此无耻、不惜丢掉面子也要自己向他道歉的泼人。

店小二被气的满脸通红,却又不能真的命令打手们将其打晕,毕竟楼内还有很多人在关注着这里的情况,为了茶楼的名声,他也不能真的把他怎么样。

而青衣男子显然也知晓他如今不过是色厉内荏,虽然自己之后有极大的可能惹来茶楼的报复,但如今大庭广众朗朗乾坤之下,却是没人敢动他。

店小二被气的嘴唇颤抖,正要再骂些什么,就见到背光站立的尊贵客人。

还不等他迎接贵人的到来,茶楼掌柜便迅速地来到此人面前,躬身致歉。

“耽误贵人时间了,我们马上就把此人赶出去。”

说罢,他对着打手摆了下手,意思非常明确。

而打手接到信号,知晓这是不需要顾忌留手的意思,便握着棍棒狞笑着靠近还在地上翻滚的男子。

见势不妙,男子一个鹞子翻身,稳稳站立。

并且态度自然地拂袖后退,不见半分局促。

“我这就走。”

此时马车上的男子已经行至茶楼的台阶之上,他居高临下的睨了一眼慌忙后退却因脚坡而差点栽倒的青衣书生,正欲启唇说什么,目光就注意到了缓缓走到自己身边的女子。

“许久不见了。”许青晚算好了时间,才出现在太子的眼前。

男子颔首,也不再留意本欲处理掉的蝼蚁。

许青晚见青衣男子趁着二人打招呼、其余人不敢扰了贵人说话的空隙迅速溜走,内心松了口气。

上一世,青衣男子是凭借其异于常人的才智成为与‘修罗将军’并肩而立的‘阎王军师’,是被誉为百年鬼才的施晨恩,传言他曾因与六皇子产生分歧而来到京城准备另觅他主,却在茶影楼的门前被太子下令打断了另一条腿,并被扔出京城,以至于兜兜转转之后,他终是回到了六皇子的麾下为其效力。

太子曾在她面前感慨过,如若能用百名幕僚换来施晨恩一人,便是天下最最划算的买卖。

倘若可以,许青晚会不择手段的让这位鬼才军师站在自己的身边,这样何愁她登上皇后之位的筹码不够。

既然这京城之中无人理会施晨恩,而六皇子自焚后他也会成为无主之犬,倒不如让她收入手中,待她成为皇后,定会允他丞相之位。

正因如此,她才会在他落魄至极的时候出现,阻止太子对他的毒手,想必以他的聪明,定能够认清刚才那对他极其不利的情形,并意识到自己对他的帮助有多大。

许青晚清楚的知道这茶影楼的主人便是太子,所以只要太子消了处理施晨恩的意愿,他便能一直待在这京城,等她上门招揽。

“姑娘,您请。”

尽管并不识许青晚的身份,但茶楼掌柜早就练出了一双识人慧眼,即便安朝的男女大防远不及前朝,女户也屡见不鲜,但能够如此自然的与主子搭话的女子,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将太子与许青晚迎上了三楼雅间,掌柜一改笑意盈盈的脸,冷冷勾起嘴角,去往后院,叫来了更多的魁梧打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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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利出城的许青萄避开耕种的农夫们,没有像上次那样找农家借宿,而是选择了找块足够隐蔽的树林来休息。

天色昏黄,她的嘴巴里嚼着烤的梆硬的馒头,缓慢的动作与痛苦的表情惹来少年的关注。

余光见他正要张嘴,许青萄硬是一口咽下了口中的硬面疙瘩,冒着被噎死的风险让他住嘴。

“你是不是要说‘真的有那么难吃吗?’”

她惟妙惟肖地学着他说话时的坦诚语气,甚至还瞪大了眼睛,以生动表现出这份无辜表情。

本以为堵住了他的嘴自己的心情会好点,却不料一想到自己已经被荼毒的他一张嘴就知他会说什么,便忍不住胸口梗塞。

但只要想到自己能够堵他一堵,这份郁闷也就值得了。

还不等许青萄对着少年露出胜利的微笑,就见他对她的行为疑惑眨眼,然后才启唇说道:“我是要问你喝不喝水。”

他说着,递出了分装好的羊皮水囊。

“喝点水,就能咽下去了。”

见他似乎并没有听出她刚刚的嘲讽,而是真诚的想让她吃的轻松一点,许青萄瞬间觉得自己刚才的话如同小人之心,面上一烫,纠结了半晌才接过他手中的水囊。

“……谢谢。”她低下头,装作摆弄着水囊,小声说道。

却没有注意到少年此时勾起的嘴角。

缓慢的吃完晚餐,许青萄注视着星空昏昏欲睡,又突然想到了什么,来到少年的身边。

“你在画什么?”正要说出自己打算的许青萄,见少侠姿态随意地靠坐在粗壮的树干上,铺纸于腿,手中拿着一支笔,似乎在勾画着什么。

她凑前去看,但月光被乌云遮挡,视力尚佳的她根本看不清纸上的痕迹,哪怕少侠为她拿前几寸,她也除了纸张的边缘看不清其他东西。

“算了,你自己玩吧。”乌漆嘛黑的环境能画出什么啊?许青萄内心想着,他大概是无聊得紧,自己随便玩的吧。

“你很快就能看到了。”他的声音带着满意,似乎觉得自己画的不错,而没有赏画这种闲情雅致的许青萄随意点头,算是敷衍了事。

“我是跟你说正经事的,你先别玩了。”

许青萄摸了摸地面,觉得有点凉,但此时也没有办法矫情,她就这么坐到了少年身边。

“什么正经事?”他手中动作不停,问道。

许青萄也不在意他的玩乐,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通缉令是画人像的吧?你说我们是不是应该改一改样貌?”

她此话一出,少年的动作便停了下来。

他问:“怎么改?”

“我们不会易容,长得还挺有特点的。”

许青萄对自己容貌的显眼程度有所认识,而少侠的脸与身材又是她活了这么多年所见到的男男女女中的佼佼者,可以说就她那点化妆技术,根本不够让两人改头换面的。

她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主要就是让他们能够能变的普通点,混在人群之中能够不被发现的那种平凡。

“我的确见过改变自己的脸差点蒙混过关的犯人。”少年的一句话让正在犯难的少女见到了曙光。

“他是怎么弄的?你快说说看。”

见她眼睛发亮地看着自己,闻浸溪勾了勾在黑暗中无人能够看清的嘴角,朗声说道:“他把自己的脸毁了、腿砍了,交错纵横的刀伤和流脓的残肢让守城官兵没有再验身份就将其放出了城。”

见少女似惊吓般瞪大了眼睛,闻浸溪满意地笑了,却没有说出那人牺牲巨大的伪装并未产生作用,还未出城门,就被他捉拿了。

一个人想要彻底改头换面到谁人不认,或许下了狠手的易容、改变身形体态会对其他人起到蒙蔽作用,但在闻浸溪这里,除非变成了一捧灰,否则皆是无所遁形。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还有一更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