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欲往何处去

金九龄在宫墙外忐忑不安地苦候了半晌,终于见到叶燃两手各提着一个人,便自墙上跃了出来,看见他倒是笑了笑,道:“帮我把人捆好塞进车里。”

说罢也不等他回答,便将人掷了过来。

他下意识地接住,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看叶燃转头又跃了回去,没多久又提了几人丢过来。

如是往复了数次,终于见她手里只单提了一个人出来,却已经捆得妥妥当当了。

他一边麻木不仁地将脚边已经绑好的人往车里塞,一边去接叶燃手里的人,甫一打照面,不由得惊而出声道:“怎,怎地将圆真师兄也绑了过来。”

叶燃挑眉,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金九龄立时识时务地闭上了嘴。

师兄什么的,其实也没什么交情,他是俗家弟子!和圆真他们那帮吃斋持戒剃头的本也不是一个路数。

却看叶燃转身又跃上了墙头,金九龄难以置信地喃喃道:“竟然还有!”

一语未毕却看她自墙头拎下来一人,墩在自己面前,身形矮胖,面容熟悉,最难得的是活动自如,并未像其他人一样受了限制。

叶燃扫了呆若木鸡的两人一眼,道:“你俩应该认识吧?”那她就不介绍了。

认识,怎么可能不认识!

金九龄堂堂一个六扇门总捕头,和专业狗仔队,不,专职打探消息的江湖百晓生,不止是认识,甚至还合作过多次,对彼此的性情都还算是摸得到些脉络。

只是此时,两人大眼瞪小眼地站在这黑暗的巷子里,竟油然而生一种莫名的荒谬感,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百晓生缓缓扫过金九龄身上的总捕头官服,身后的大车,大车里的男人们,不知道是不是看穿了他即将亡命天涯的未来,终于开口道:“金总捕。”

他顿了一顿,又复道:“金大侠,没成想您多年来竟是忍辱负重,为鞑子办事。”

又深吸一口气,看了眼负手站在一旁的叶燃,确是生平不曾见过的绝色,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般,又道:“我明白该怎么做,你好生待叶女侠!”

说罢,也不等金九龄回答,便朝他郑重地拱了拱手,带着一股“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意味,大踏步朝巷子口走去。

徒留金总捕头在他身后目瞪口呆,恨不得为了自证清白将这死胖子拉回来暴揍一顿。

无奈叶燃不但不拦百晓生,还朝他微微摇了摇头,金九龄遂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矮胖而高大(?)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巷口。

金总捕头这一生爱烈酒爱快马爱美人,却更爱自己脖子上的这颗大好头颅,是绝计不会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却无端被百晓生扣了这么一口大锅在身上。

正绞尽脑汁想着要怎么才能最快将自己摘出来,叶燃已经转过身来,自袖中取出一枚鸽哨示意于他,问道:“你可有法子让这鸽哨过三刻钟再响?”

金九龄转瞬便想到了三四种方法,当下点了点头,便见叶燃双眉舒展,似是十分开怀的样子。

他略一思忖,猜到了几分内情,忍不住发问道:“这鸽哨可是,可是与宫中的约定?”

叶燃点了点头,道:“你将这鸽哨安置好,便先出城,出北门三十里地处,有一个小树林,在那里等我。”

金九龄听她吩咐完,当即拱手应了,行动间倒是比之前更多了几分恭敬周到。

叶燃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见他神情自若,并无半点为难之意,反倒笑了起来,也不再多言,飞身上房,径直朝城西方向去了。

彼时大都中的勋贵府邸多建在西面,什么太师府、将军府以及汝阳王府都相距颇近。

金九龄揣度着叶燃此去要做的事,会心一笑,只可惜他即刻便要离京,怕是没法亲眼瞧见这一场好戏了。

不过他兢兢业业苦心经营六扇门二十年,也算是颇有建树,此刻便是要走,也得留份大礼给后来的人才好。

金九龄以随身带的机关将鸽哨安在了一棵树的枝桠处,又设定了三刻钟后触动,方自怀中取出一枚小小的木哨,含在口中,“呜呜”地吹了几声,长短节奏皆不相同,又复侧耳细听了片刻,将木哨收回了怀中。

这才翻身上了车辕,抖开缰绳,驾着马车,不慌不忙地朝着北门而去。

三刻钟之后。

凄厉的鸽哨声陡然从四面八方一起响了起来,带着一种凄厉而不祥的意味,划破了大都的暗夜。

几乎与此同时,在冲天的火光中,已经矗立在此近百年的大明殿终于支持不住,轰然倒塌,已经被烧酥的瓦木砖石砸落地面,带起漫天烟尘。

与大明殿相连的延春阁外虽是早已预备好了诸般防护措施,却仍是被这一声震得微微颤动。

躲在延春阁地下密室之中的至正帝本就心怀鬼胎,被这声巨响吓得浑身发抖,将头埋进守在一旁的李延寿怀中,抽泣道:“他们又来杀我啦!”

李延寿满怀慈爱地伸手抚着他的头发,低声劝哄道:“小皇子莫担心,且先睡一会儿罢,醒了之后,您讨厌的东西就都会不见啦。”

至正帝不敢睁眼,耳畔听着李延寿苍老的声音,只觉得极为安心,迷迷糊糊间竟真的睡了过去。

恍恍惚惚之间仿佛当真回到了三十年前,他还只是个不受宠的小皇子,在流放路上的荒村野店中,皇叔派来的杀手追上了他们,性命交关之时,李延寿也是这么说的。

后来他醒过来,那些杀手果然都不见了,只有李延寿满身是血地坐在他的床前……

至正帝忽地大叫了一声,清醒了过来,环视四周,仍是在地下密室之中,四周簇拥着侍者,人人脸上都堆着恰到好处的笑意,李延寿却不在其中。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袭上心头,至正帝随手扯起一人逼问李延寿的去向,却听那人战战兢兢地道李总管出去查看火情,临行时说是片刻便回。

至正帝面色大变,呆立片刻,忽地双手掩面,眼泪簌簌而下。

“片刻就回”是他从前在流亡路上同李延寿约定的隐语,意即有极为危险之事,他出去阻挡,让自己伺机逃跑。

至正帝已经近二十年不曾听过这句隐语了。

李延寿曾劝过他不要打叶燃的主意,也说过自己也未必是她的对手,是他一意孤行,一定要将叶燃这不将他放在眼里的人算计进来。

想至此处,至正帝难掩心中悲戚之情,遂挥手命人进来将跪在地下的侍者俱都拖出去打死,方才觉得痛快了些。

现在的他再不是那个流放路上惶恐无助的小皇子,而是天下之主,还有什么人,什么事能令他逃跑的呢?

叶燃确是如同金九龄所猜的一样,往城西各家勋贵府邸走了一趟,选的都是和至正帝斗得不亦乐乎的那几家。

汝阳王府自然也在其中。

她以内力控制喉部肌肉,将声音逼得又粗又哑,犹如一个老年男子一般。

寻到各家的主院,嘶喊了几声,内容各不相同,诸如什么“宫中生变,缇骑将出”“天火焚殿,将清君侧”等等。

她轻功卓绝,喊话的位置飘忽不定,忽而在西,忽而在东,间或故意露出身形,旁人便是追出来也只看得到一抹白影,转瞬无踪。

其时蒙元贵族多迷信,多半会当做是鬼神示警。而早就有意想将至正帝拉下马的那些人,想怎么利用此事,可就与她无关了。

至于至正帝本人,她倒暂时还没有要对他做什么的打算。

杀了他不是难事,却并不能使这天下变得更好。

不过是换一个黄金家族的血脉坐上宝座,还是一样贪婪地吸吮着民膏民脂,花天酒地,纸醉金迷,且先让至正帝同权臣们斗去罢。

只可惜别人却不像叶燃这么想。

她自城西转而向北,刚出城不过十里,便被一个身着宫监服饰的老者给堵住了。

叶燃讶然挑了挑眉,这可真是稀奇了。

却只见那老者谦和地笑了笑,道:“叶姑娘芳踪难觅,就连我也是追不上的,但金总捕头驾着那么一辆大车,想要隐踪匿迹却不是那么容易了。”

所以猜到她会往北走,提前来堵人么?

叶燃亦笑了笑,道:“那老先生不妨猜一猜,我知不知道你知道金总捕头的行踪呢?”

她这话说得促狭,犹带着三分打趣之意,那老者听了却不知怎地一怔,竟是深思起来。

这老者正是李延寿。

此前他奉了至正帝的旨意,取了暗□□火的弹丸给叶燃,原是想将叶燃同被她手中假屠龙刀吸引而来的江湖人士一网打尽。

他此事做得十分隐秘,便是那毒火也是要沾着肌肤才能起效的,谁能料到不但所谋不成,反倒被叶燃看出端倪破了这一局。

李延寿以己度人,觉得叶燃决计咽不下这口气,必定要入宫刺王杀驾,遂急忙出了延春阁的密室,意图借着地利之便抢先将她击杀,谁知偌大个大明殿附近竟是不见人影。

还是临时抓了个身上绑缚尚未被解开的侍卫相询,才知叶燃早已提溜着一串人甩手走了。

李延寿人老成精,眼神又利,自然没有忽略那侍卫眼中掩饰得不够妥当的愤恨之情。

原本已经提掌欲朝他背心拍下,再转念一想,杀了此人容易,但那几十个被他丢来送死的侍卫此时已然四散,只怕是再追不回来了。

那些侍卫皆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大都是在各自家族中颇受宠爱却不曾有什么人脉的幼子,便是死了也不至于动摇本族势力,却又能令族中掌权之人悲愤痛恨不已。

这群人若是死在火中,便是至正帝的大好助力。

若是未死……便是现在这样,一步算错,满盘皆输。

李延寿心中已知自己的下场必死,只是不知道为何,竟生出些不甘之意来。

遂生平第一次地不曾以至正帝之事为先,反倒是一路寻着金九龄的踪迹,抢先来到了此处相候叶燃。

他心意已决,遂缓缓提臂,在胸前划了一个半圆,摆出了起手势,向叶燃道:“小老儿厚颜,还望叶姑娘赐教一二,若是侥幸能胜得一招半式,此前之事便一笔勾销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①至正帝年幼时被流放一事是史书记载的,除此之外所有情节人物和细节都是我的私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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