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晚上那一番闹剧，后半夜倒也没再出什么事来。

不得不说，比起其他军中男子，沈念睡像算极好的，不打呼噜不磨牙，也没有熏天的汗臭，一晚上连翻身都极少，算是个极好的同伙。

入了营，便开始新兵训练，一大清早校场上就响起鼓声，新兵们一片热火朝天地卷旗，端枪，刀出鞘，这些基本的训练回合，在上战场前要练习个千百来遍，才能保证在战场上听到号角就能冲出去。

可就在一个训练回合结束时，贺英和那伙长何勇对视一眼，何勇沉下脸，压着声音道：

“做错的人站出来罚跑，六排七列！贺英！”

贺英见点到了自己，刚刚她明明没有做错，可这会儿却被但揪了出来，又陆陆续续点了好些新兵出来，何勇扬着下巴道：

“点到的人一炷香内要跑十圈，若是跑不完要加五圈。”

贺英看了眼何勇，知他是故意的，倒也没说什么，出队向前跑去。

虽然到了秋天，但这正午的秋老虎也是晒人，不少新兵开始喘着粗气，十圈对贺英还行，但对大多数新兵穿着布甲，跑上十圈，显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后两圈时，已经陆陆续续有人掉队了。

“你们这些新兵蛋子就是不行。”

校场边传来训斥声，贺英本来跑到了最前面，听到这话开始放慢了步伐，似有意无意带着这些士兵往前跑，本来有些松散的新兵，被贺英带着这么往前跑，倒是有了些士气，沈念也在队伍中瞥了贺英一眼，调整步伐朝前面跑去。

眼看还剩一圈，那柱香只剩了个底儿，贺英脚下放快了些，应该是能跑到终点的。

可就在这时，身后突然响起些惊呼声，贺英扭头一看，只见是一个新兵摔倒在地，一时间动也不动，只在那里抱着腿哀嚎，她犹豫了下，脚下一停，转头向着那个新兵跑去。

贺英跑到那士兵面前，一把拉起那新兵的手腕，转身把人背到自己的背上，在众人呼声中背着那新兵开始跑起来。

何勇站在终点，看着那香只剩个尾，远处稀稀拉拉地跑回来了大半的兵，可是他们到达终点后，都回望着后面，顺着新兵的视线望去，他看到了贺英正背着人从远处跑来，神情也是一愣。

眼看贺英越来越近，不少新兵也在一旁助威，就离设置的终点一步之遥的时候，突然一声锣响，

“一炷香到！”

众人没吭气，只见贺英放下背上的人，喘了几口气，一抹头上的汗，又跑了起来。

一时之间校场上只看见一个身影迎着光跑着。

在众人的目光中，贺英跑完了十五圈，最后过终点时，队伍里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声。

贺英双手扶着膝盖，微微喘气，一个水囊递了过来，她抬起头看向沈念，露出个笑容。

“多谢。”

何勇看着贺英，脸色却越发的黑了下去，到了夜里，贺英训练完，一进帐篷就觉得气氛比起昨晚上稍显松缓，昨夜新兵不敢说话，可今日新兵们看见贺英回来，倒是主动热情友善了许多，还给她递麦饼和水，似乎因着白日里的跑步，没有昨晚那般划清界限，反而还隐隐有抱团套近乎。

可贺英刚把铺位铺好，却听何勇指使道：

“你，就你，叫贺英是吧，还有旁边那个小白脸，你们俩去打水，把这缸填满再睡。”

贺英扬起眉，和沈念对视一眼，这挑水要到溪边走几里山路是个苦差事，想也知道这又是何勇白日里没出气，回营帐里又给他们的下马威，但也没办法，两人没说什么，拿起水桶钻出了营帐。

夜深人静，月上中天，凉飕飕的小风，一股股地从山谷里吹来，皎洁的月光从树林中洒下，落下斑驳的黑影，零星的像是碎条儿挂在层叠茂密的枝叶间。

远处的凉州大营里亮起点点萤火，这火光从山脊蔓延，这便是十里一营，为了预防敌人的偷袭，特意安排下的岗哨塔楼，站在这里望去，真像浓稠无垠黑夜中的繁星光亮，保卫着身后土地的平静祥和。

“噗通。”

贺英把手里的桶扔进溪水里，打碎那水里的一弯月牙，扭过头对着身旁的人道：

“上次事多谢了。”

沈念道：“也是公职所在，说来我还要多谢来时贺兄一路上的照拂。”

贺英看着他撩起袍子，将桶里灌满水，侧过头发丝微微撩过脸边，动作略显生疏，不禁有些失笑，真是个书呆子似的模样，这人的家里人还把他送战场上来，也看得出来是实在没路走了。

她把打好的桶放到岸边，转身接过他手里的水桶，一手一个拎到岸上，用袖口抹了把头上的薄汗，对着他道：

“喂，别文绉绉的贺兄来贺兄去了，叫我贺英就好。”

沈念先是一怔，再是站在溪水里看着她，目光映着一片无垠的深蓝夜空，那张俊美柔和的脸上像是笼着层薄纱，伴着清凉的夜风，半晌过后朦胧温润一笑，轻轻道：

“好的，贺英。”

夜风送来些沁人的凉意，皎洁月光下，贺英对着面前人也是微微一笑，大概这就是她喜欢高墙外的理由，这里有海阔天空，还有同进退共生死的伙伴。

突然，风里传来些火星子味，贺英猛地抬起头，那飘来的灰烬似撩起了她的发丝，她望向大营中，只见那原本星星火光突然变成了漫天大火，而山脊处原本成线的光芒也暗下去两块，黑夜的深山像是头凶兽，充斥着危险的信息。

火光映着她的脸，听着不远处的厮杀和叫喊声四起，战马嘶鸣声响彻上空，她脸色凛然，抽出身上的匕首，

“是匈奴来了。”

贺英没想到第一次上战场这么快，毕竟前一世她进军营三个月后，才头一次跟着大部队上了战场，最后差点出征惨死，多亏卢当捡了条命回来，没想到这一世一进军营就赶上了匈奴夜袭凉州大营。

大营里的火光烧红了半边天，一时之间黑夜宛如白昼。

贺英和沈念伏在营地不远的高处草丛里，盯着火光中厮杀的士兵和匈奴。

白日里入营的时候，她就发现凉州大营里此时的士兵并不多，按理说左右厢二军加起来能有万人，可现如今匈奴敌袭，不过千人出动，将军和虞候也没出面，只是几个营主带兵浴血作战，想是今日刚好是月中大营里防守辎重的时候，主力怕是都去了关口换防，这才让今夜匈奴钻了空子。

她仔细看着这次翻山越岭而来的匈奴，匈奴多是骑兵和射手，但凉州大营位处山地，因此这次他们也没有骑马只能近战，贺英眯起了眼，看向那厮杀中心，有一匈奴虽不起眼，但是却被左右匈奴护着，再看他一身盔甲森严，匈奴不擅制防具，这等盔甲显然只有首领才能穿的。

她拔出了匕首，可手背被冰凉的手指摁住，沈念扫了眼她手里的匕首，扬起眉道：

“估计这会儿玉门关的主力也收到了消息，按照路程，大概天亮前就能赶来应援，你确定要此时冲进去？”

贺英点了点头，

“如果我能帮上忙，能少死一个算一个。”

沈念没说话，只是微微松开手，贺英起身正要迈开步伐，突然觉得一阵风吹来，像是这夜里山风突然改了向，还有越来越大的趋势，她突然扭头看向沈念，

“带火折子了么？”

沈念心头一跳，眯起眼看向她，

“你是想……”

夜风带起她的发丝，贺英目光灼灼看着他，

“这仗也许不一定会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