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匈奴王庭(三)
乐坊顶楼的阁子间里,香炉里点着浓浓的香料,当地人喜欢味道重的麝香,而这屋子里却是一股淡淡的兰香,这种香惯是闺中女子爱用的。
屋子里的卧榻上,三四个妙龄胡姬簇拥着一个人,这人一身胡服男装,配饰皆是纹金饰件儿,不像往常那些匈奴一样身材高大,甚至这个头放在汉人中也稍显矮小,圆脸无须,举止轻浮。
“我听说你们武威军军士高大,现在一看,也不过如此。”
那人扫了眼她和身边的沈念,略有几分倨傲轻蔑的说道。贺英听到这话,神色平稳,她抬眼看像面前人,没有丝毫惧色,
“我也听闻匈奴自称狼骑,可阁下身材怕是够不着马镫吧。”
“你……”
那人脸瞬间涨得通红,嘴唇抖动了两下,“你可知我是谁?”
“匈奴三王子,呼衍兰”
对方听到贺英猜到,一挑眉似有些意外,但贺英一进门就看见了他没留胎辫,这在匈奴里只有王族没有,再一结合这人的年纪就猜到了。
前世,这位三王子虽没有在前线带兵,但也听说过不少他的消息,匈奴王庭中部落等级森严,而这位三王子因母亲阏氏是最低等的水胡,被自己两位兄长排挤,最后更是年纪轻轻就生了场急病,不明不白地死了。
想到这儿,贺英再打量了眼呼衍兰,但许是眼神太过冷静专注,呼衍兰被她这般盯着,心里有些发虚,他看着这个武威军里来的人,虽然有几分单薄,年纪也不大,但从一开始,他就把谈话的节奏紧紧压着,即使是现在身在统万城,对他们不利的局面下,也丝毫不见慌乱。
想着,他把目光又移到一旁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身上,这人从刚才进来就没说过话,底下人跟踪汇报说,此人和杀手之间也没动过手,看起来其貌不扬,没什么威胁。
呼衍兰对沈念心里下了个定论,移开眼,起身负手在后,踱步了两下,这才抬起头缓缓道:
“我要与大周做个交易。”
贺英眉毛一扬,只听他道:
“单于在世时分外宠爱我生母阏氏,数言欲立我为太子,引得我两位兄长不满,屡次私使要杀我,最近则更为猖狂,仗着执掌军权,放出风声,要置我于死地。”
说完,呼衍兰顿了下,看向两人,目光闪烁,
“我想要离开万统,以质子的身份前往大周避难,若能将我带走,我会告诉你们坦木手里的军队情报。”
贺英闻言,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她看了三王子一眼,别国的王子去大周做质子,就是将自己的性命交给了大周,既然呼兰衍敢这样说,只能说明万统城中还有更大的危机,逼迫他不得不离开。
“此事我不能当即定夺,要稍等两日,我传信回军中,待将军们商议后,再做答复。”
三王子点点头,他自然没指望着眼前人当即就能把这事做出个决定,只要透个口信给大周,他今日见这两人的目的也就达到了,于是,没再多说什么,让胡布将这两人送出了乐坊,胡布将人送出去,返回后跪在自家主人面前,看着那比寻常男子略微瘦小的身影,沉声道:
“三王子,大王子说要见您。”
夕阳拉开了长长的影子,统万城最中心的宫殿里,大王子坦木面色肃穆,听到人来报了两句,抖动了下两腮,
“人追丢了?!”
“不大清楚,暗桩都死了,是在外头蹲点的人报来的。”
那人再说了两句,坦木烦躁地将人推开,一把案上的羊皮卷挥落在地,他这个三王弟,自小就备受单于宠爱,别的人成年后都得去部族,唯他可以一直待在王城里,身后更是站着水胡族给他撑腰。单于天逝时,竟还将王庭的一半虎符交给了呼衍兰,这就是让其他人明面上动不了他,如一根肉刺扎在统万,让他夜不能寐,如鲠在喉。
他看了眼跪在地上的人,压低了声音道:
“一会儿人来了,你知道该怎么说?”
地上跪着的武将,目光诚恳,抚着胸口恭敬道:
“小的明白。”
“明白什么?将军倒与本王说说看。”
外面走进来一个人影,个子虽不高,但气势逼人,在统万没人敢小瞧这位身材矮小的三王子。
山戎听到这话,神色一敛,慌忙垂下脑袋,大王子看向来人,赶忙迎上去两步,脸上堆起一笑不到眼底的笑,
“听闻王城有刺客,王弟无事就好,单于将你托付给我,若是你出了什么事,我定是会内心愧疚,无颜面对天神。”
呼衍兰听到这话,目光冷冷看向眼前人,不带一丝温度,大王子笑僵在脸上,略显两分尴尬,
“王弟怎么这般看为兄。”
“我平日里都有侍卫接应,唯有今日一出宫门,就被人跟上可真是巧了”
随着呼衍兰的话音,坦木的脸上也一点点冷了下去,他身形比她高壮许多,两人相对而视,他居高临下看着他,呼衍兰微微抬起眼,直视眼前人,虽然个子差了些,可气势上一点也不输,
“王兄别多想,我只担心王兄军中混入了奸细,于阖共去了两万人,被人家三千人守了一个月,这其中粮草耗了多少,军饷少了多少,王庭中可是颇为不满。”
说着,呼衍兰也走近了一步,几乎快顶住坦木的下巴,压低声道:
“王兄,如果你看不住王城,你手里那半块虎符,我就替你管。”
坦木脸抖动了两下,眼底杀意尽显,可眼前人却丝毫不惧,她知道坦木不会在这时候朝她下手的,外忧内患,大周虎视眈眈,恨不得将匈奴军杀个片甲不留,此时匈奴军中,一半的军将都来自水胡族,他不敢得罪她的母族,也更忌惮她手里的半道虎符。
坦木硬生生忍了下去,脸黑如阴山,咬牙切齿道:
“山戎!”
跪在地上的人,往前伏了伏,垂着脑袋,
“三王子,此事与大王子无关,都怪小的对王城看管不利……”
“你是不利。”
呼衍兰厉声打断,转头看向脚边的人,反手抽出他腰间的弯刀,抓起他头后的胎发,一声惨叫,连着头皮削了下来,在王庭中成年男子脑后一撮胎发是身份的象征,如今这般被身份高的人削下,便是剥去了地位,比牲畜都不如,再也不会受人尊敬。
山戎脸色灰白,看着地上带血的胎发,呼衍兰把带血的刀扔在地上,他颤抖了一下,望了眼呼衍兰冰冷的眼色,捡起刀捅进了腹中,凄厉地惨叫声传遍大殿。
呼衍兰把毡帽取下,擦了擦手上的血,嫌弃地扔到血泊里,再抬眼看向脸色阴沉坦木,
“王兄,下次可不是死个人就能解决了。”
说完,他没再停留,转身大步朝殿外走去,刚迈出殿门殿里爆发出一阵怒吼,转眼奴隶们将那守备将军山戎的尸体拖出,一条长长的鲜红血痕,从殿内延伸到殿外。呼衍兰上了马车,待车驶出了宫门,车里的胡布想到刚才身后那被拖出来的人,有些担忧道:
“您这般和大王子撕破脸,怕他后面下狠手,您的身份……”
呼衍兰听到这话,神色不变,只是掀开车帘一角,望着身后这逐渐远去的四方的围墙,手里还沾染着浓浓的血腥气,声音没什么起伏道:
“走吧,去见那个人”
夜色渐深,统万也从喧闹隐入了平静,月光洒落在残垣断壁上,将一尊尊青面獠牙的鬼神像照得清清楚楚,呼衍兰早早等在此处,过了许久,脚步声从石像后面响起,一个白日里见过的人影走了出来,幽暗的光亮映着他的脸,洁白无瑕,可面无表情的脸上唯独少了些人气,一时之间,到底是那石像更可怖,还是眼前人可怖,似有些分辨不清
“是你?!”
呼衍兰看到眼前来人,白日里那不起眼的参军竟然是靖王的人,虽早有心理准备,但仍有些惊讶,他看了沈念一眼,迟疑道:
“我做质子进京后,得有人保我安危。”
言下之意,想要借助靖王势力自保,沈念扫了他一眼,眼底里带着丝轻蔑嘲弄,
“就凭那张舆图?”
呼衍兰看着眼前人的神色,咽了咽口水,这人白日与现在模样也相差过大了吧,不同于白日里在贺英面前,他还能有来有往说几句,现下在这人面前,竟连多一句话商置的余地都没有,
“还有休战。”
呼衍兰扬起脸,对上他的眼神,掷地有声道:
“若我能在大周躲过我兄长追杀,积攒势力,再回王庭时,必取而代之,取得单于之位后,我将不再出兵征战,与大周重修边关,休养生息……”
突然一声轻微地嗤笑打断这激昂的话,呼衍兰一怔,望向眼前人,只听他语调没有起伏,
“这些不够。”
呼衍兰有些恼羞成怒,
“口出妄言,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面前人冷冷地勾起嘴角,身后神像在暗夜里被蒙上了一层不明分说的黑,清冷的声音回荡在神殿内,
“你要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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