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天凉得格外快，宫里早早儿就贡上了炭火。

今日正是太后回宫的日子，众嫔妃在凤仪宫请了安，便随着皇后早早到慈宁宫候着。

明黄的仪仗转过长长的宫道，凤辇停在了慈宁宫门前。

“儿子给母后请安，母后出宫祈福三月，可清瘦多了。”

太后出自京中大族赵氏，乃先帝发妻，自先帝离世后，便深居简出。一身秋香色锦绫袄儿，下着荼白底绸裙，瞧着倒比京中许多官家太太都要简素许多，只发上略簪几处东珠以表身份。

颜怀和皇后上前扶着太后进殿，太后笑容慈和，拍了拍他的手：“为了我朝的千秋基业，为了你的子嗣，母后受些累不算什么。”

卢贵妃站在众人前，笑道：“太后娘娘辛劳，臣妾知道太后信奉佛祖，卢氏族中前些日子得了一串檀木佛珠，是灵州隐禅寺的智云大师亲自贡在佛前的，愿太后心想事成，身体康泰。”

太后身边的碧锦姑姑从银枝手中接过，太后看了笑道：“贵妃有心，听闻智云大师供奉之物一向难得，到底是卢氏有这个面子。”

“再珍贵也不过是一串佛珠罢了，若于太后礼佛有益，才是最要紧的。”

太后点头道：“只是哀家礼佛，也是为了皇帝能够子嗣昌盛，礼佛诚心最重要，不在这些个上头讲究。”

“母后慈心。”皇后笑着捧上一杯还温热的杏仁酪，太后回头接了，对颜怀笑道：“还是皇后最有孝心。”

“皇后贤惠，是朕之幸。”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皇帝非她亲生，若非当年被先帝指到她膝下养着，如今赵氏一族可没有一门双后的福分。好在她深谋远虑，自小便从赵氏族中千挑万选出了一位姑娘——正是如今的皇后，养在宫里，和皇帝培养了深厚的情分。先帝也喜欢皇后的大气端庄，亲口指给皇帝做了太子妃。

如今她惦念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皇后诞下带有赵氏血统的嫡出皇子，赵家才能安稳富贵一世。

太后转头望去，见殿中多了不少新鲜面孔，又见少了一位主位嫔妃，面上笑意微淡。皇后开口道：“母后刚回宫，新进宫的妹妹们还没正式见过，还是让她们来磕个头吧。”

见太后点头，皇后瞧了一眼荭淑，荭淑微微一福，转向堂下道：“众小主拜见太后。”

太后细细瞧了一回，浅笑颔首道：“好，都是好孩子。”

“清才人是哪一位？”

宛汐深吸一口气，上前两步，对着太后福身一礼：“嫔妾卢氏，见过太后。”

太后上下打量了她两眼，抿起了唇。

她还以为是个多勾人的狐媚子呢。

实是这一回颜怀做的事儿，连她身在宫外都有所风闻。贵妃归省一趟，宫里却好端端多了个秀女，此举荒唐，根本瞒不过手眼通天的各大世家。原本她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以为会瞧见个不甚规矩的，不想这位清才人虽年幼，目光却清正磊落……

宛汐屈膝立在地下，并不敢多动一下。哪怕再世为人，面对太后这尊慈眉善目的大佛，她依然心有戚戚。先帝朝的后宫数百，怀胎也甚多，可最终活下来的却寥寥无几，更有如今窝在京中王府中的齐王颜恂——形似痴儿，药石无医。

她的目光悄悄落在膝上，如今她正当宠，太后也许不会明面儿上为难她，可暗里便说不准了，所以今早出门时，她特意让月禾给她绑了一片棉垫在膝下，以防万一。

不想太后今日的心思却不在她身上，而是转开话头问道：“起来吧，玉嫔怎么不见？”

卢贵妃坐在下首，听得这话心中一惊，忙起身请罪：“太后恕罪，都是臣妾的不是，玉嫔妹妹本有了身孕，只是一时不慎，没能保住龙胎，如今正在宫里养身子。”

太后垂眸哦了一声，将手中的檀木佛珠放在了一旁的梨花木案几上：“哀家乏了，皇帝也早些回承明殿吧，政事要紧，这里有皇后陪着哀家便是了。”

“那母后好生歇息，儿子明日再来给母后请安。”颜怀淡淡睨了一眼人群之中的宛汐，她忙低下头，乖顺地跟在众妃身后走出慈宁宫，各宫小主们纷纷离去，察觉一道希冀的目光落在自己身边，便回头道：“去湖边走走吧。”

“小主，太后娘娘真是好大的威仪。”

月禾拍拍胸口，后怕不已。

眼瞅着四下无人，宛汐方松了一口气，睨她一眼，压低了声音： “太后出身赵氏，又历经三朝，自太子妃至先帝中宫，稳坐后宫数十年，自然是威仪十足。”

明镜湖边的碧落斋本是夏日避暑之处，如今已是深秋，水边只余残荷枯枝，少有人来。不出一会儿，亭阁里走进一名青衣小宫女。

“奴婢柳枝，见过小主。”

“起来吧，这次玉嫔的事儿你办的很好。”

柳枝摇摇头：“奴婢只是替小主通个信儿，不曾做什么。”

宛汐拿着鱼食，蹲在水边看着那些争食的鱼影儿，轻声道：”你兄弟也是个聪明的，待到那东西送进宫，我便会拜托我的奶嬷嬷去安置你的家人。赎了身你们自去买田置地吧，也好过为人奴婢。”

“倒是你……你想出宫，还是想侍寝？”

“若是你不愿，我绝不会勉强你。”

柳枝身形一颤，滑落的袖口下依稀可见几道新添的红痕，可见在临华宫中吃了不少苦头，贝齿轻咬，难堪与愤恨之色在眼中流转：“奴婢……想侍寝。”

“贵妃娘娘容不下奴婢，留在临华宫中，怕是不知哪一日就被打死了，到时一卷儿茅草席子裹了抬出去，也没人会理会奴婢。就算不为了父母家人，为了自己，也该搏一搏。”

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宛汐微微一笑，站起身回头瞧着她：“快到年下了，腊八时宫里必会开宴，前几日听内务府的人闲话说，教坊司正要寻些新的乐伎伶人排舞。”

“贵妃身边，银枝忠心，青枝却不一样，她家中老母病入膏肓，常年要山参吊着，缺钱得很。”

柳枝面上闪过一丝喜色，叩头道：“多谢小主，奴婢明白了。”

“宫中的路不好走，往后我不会扶持你一丝一毫，你好自为之吧。”

“谢小主。”柳枝跪下磕了个头，收了月禾递来的一小包银子，默默起身离去。

宛汐把最后一点儿鱼食投进湖中，眼见它们消失得无影无踪，才出了碧落斋。不料刚走出几步，便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姐姐好兴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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