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卫常在
卫常在带着她贴身的宫女雪兰,捧着一盒合欢花,手上还沾了些许泥土,正站在不远处的竹林下,她一身藕荷色长衣,穿着月白百蝶绫裙,袅袅婷婷,神色恬淡。
宛汐心下一惊,原以为此处水波辽阔,四周并无茂密的树丛,定是万无一失,竟不知她在此处逗留了多久,面上却不动声色笑道:“卫常在怎么在这儿?倒叫姐姐吓了一跳。”
卫常在回头把那一盒子花瓣儿递给雪兰,说:“你先回去吧,记得拿瓷坛子封好,埋在那梨树下,来年还要入药的。”
说罢才回头对宛汐笑道:“嫔妾自幼有个心口疼的毛病,每次一犯病便夜不安枕,须得合欢熬煮入药,所以来收些药引子。”
瞧着明镜湖边宽敞无人,卫常在挽起裙角蹲下,用温热的湖水清洗着手上的污迹,轻声道:“流云轩那日,姐姐出言提点,嫔妾铭记在心。”
“若不是姐姐,如今禁足在宫中不得见天颜的,就不是云美人,而该是嫔妾了。”
宛汐心下一动,做出一副不解的模样,微蹙起细巧的眉:“卫常在此言,姐姐怎么听不懂呢?”
卫常在细细打量着她,这样的宛汐,和平日里在众人眼前的样子别无二致,娇弱可怜,有些胆小,性子却纯稚,她不由一笑。
“嫔妾幼时家贫,母亲身子不好,便自己学了些皮毛罢了。那日嫔妾回宫,才想起那珠帘中的香味是什么。”
“在嫔妾的家乡,人们叫它十步枯,用它熬煮出来的汁液,是害人的利器,连麻绳都能蚀穿,更何况宫中穿珍珠的都是极细极轻的丝线,只消那么一滴——那粉珠坠得久了,丝线自然撑不住那分量。”
她美眸轻扬,回望着宛汐深藏探究的目光,笑了:“看来嫔妾这话多余,姐姐也颇通医理,不是么?”
卫常在的目光灼灼,那双眼瞳虽如脚下的湖水一般温和宁静,宛汐却觉心中骤然一紧,像是无意中踩进了一片深不见底的泥淖沼泽,只想快些离去。
她眼神一动,卫常在很是敏锐,笑着退开两步。
“姐姐放心,姐姐救了我一回,我记着这份情。若有机会,必会报答。”
“告辞了。”
言毕,她自顾自地起身离去了,似一阵悄无声息的晚风,藕荷色的薄衫挂在她清瘦的肩头。
月禾踌躇上前:“小主,这卫常在好生聪慧……还好小主结了个善缘。”
一阵烦闷袭来,宛汐揉揉眉心,是她太大意了,入宫以来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不想今日就露出了破绽。宫中敌我之分,从来不在这些上,想要翻覆只是顷刻之间的事。
宛汐沉吟片刻,忽而想起一件事:“让寄云去查查卫氏的出身底细。”
“是。”
回到宫中,就见敬事房的郭福正候在前厅,见她来了,脸上笑开了花儿:“小主,给您道喜了,皇上今儿翻了您的牌子。”
宛汐犹豫道:“可是不巧了,今儿从慈宁宫回来,在湖边走了走,有些着了风。”
她倚在月禾怀中,举起帕子,轻轻咳嗽了两声,鬓边吹落的青丝拂过略显苍白的面颊:“原是我不好,该早些让宫人去敬事房报病的,如今倒为难公公,要白跑一趟了。”
郭福愣了愣,凡是嫔妃被翻了牌子,从未有过回绝的,何况这位主儿如今正得宠,就是不侍寝,请皇上来看一看也是好的。
宛汐一垂眸,寄云笑着送上一把银瓜子,郭福只好笑道:“那小主好生养着,奴才告退了。”
“病了?”
承明殿里,颜怀听了张海全的回话,放下手中的棋子,好看的眉头微微一挑。
明明白日里在慈宁宫请安时还好好儿的。
不知为何,他心中有种说不上来的躁郁。那日她说的话,还在耳边回响,等了这些日子,却丝毫不见动静。
他自嘲一笑,仿佛在笑自己竟然真的信了一个小小女子的话。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承明殿内外都掌上了灯,张海全躬身问道:“皇上,慈宁宫才刚送来了绿豆银耳羹,说是皇后娘娘做的,秋日多燥,用些对身子好。”
颜怀沉吟片刻,窗外的雨幕深深,带着凉意的夜风裹着雨丝扑在脸侧。张海全一眼瞥见桌上赵老国公那本驳吏治大改的折子,和一旁金太傅劝和取中的奏章,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他是跟着颜怀的老人儿了,自颜怀幼时起,便分到了他名下。那时那人还在,而皇上也还未养成这副面热心冷的性子。
如今皇上登基已有四年,性子愈发变得令人琢磨不透,虽是风流多情,但也从未对哪位嫔妃真留情。更不用提朝堂之上的独断专行,雷霆万钧。
张海全点上烛火,低声询问道:“皇上,可要摆驾凤仪宫?”
“不必了。”
颜怀的目光落在金太傅的奏章上,若有所思。
“朕去瞧瞧贞嫔,不用传轿了。”
“是。”
夜雨潇潇,却掩不住慈宁宫中的萧索气息,碧锦踏进正殿时,就见太后与皇后对坐着拣佛豆,久久沉默着。
碧锦福一福身,道:“娘娘,皇上去了长宁宫。”
皇后羽睫微微一颤,转头替太后拾起掉落的绢帕:“天色暗了,母后当心伤眼。”
太后轻叹了口气:“从前你是最跳脱的性子,哀家当年还担忧,若是这样,怎么做得好皇子正妃?”
“如今竟也变得这样规矩周全。”
皇后鼻尖微酸,她知道太后的期盼和无奈,可是自皇上登基以来,除了初一十五月圆之日,已经甚少来她宫中。
皇后怔怔望着窗外的石灯笼,那时她不过垂髫之年,族中便选了她入宫陪伴姑母。彼时颜怀才刚刚被记在姑母名下,刚来姑母宫中时,他清瘦得如庭院中覆雪的翠竹,却生得一副好样貌,让她一见便不由自主地倾了心。
上书房的课业重,她便常常去给他送每日新做的点心——从一开始姑母的嘱咐,逐渐变成她自己的手艺。
少年的郎君面皮薄,却也不好意思拒绝,一来二去,便逐渐相熟,相知。
那样好的时光,到底是从何时变了呢?
“前朝事忙,皇帝最近瞧着心绪不好,你也别太放在心上,十五那日,哀家会再提点他去凤仪宫瞧你的。”
“好好预备腊八宴,玉嫔小产,皇帝嘴上不说,心中必然伤心的,是该好好热闹一番了。”
太后的声音骤然唤回了皇后的神思,皇后微微欠身道:“是,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