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寄生牡丹

杜家萝卜辈当时均挨了顿胖揍,唯有一个杜月,翻过年就十三了,眼瞅着要经内务府小选,还在家跟兄弟们互射天灵盖。

绕是小儿玩具,阖家也觉脑门一凉。

杜太太唉声叹气,跟杜老爷说:“前世不修,净生些祸根熬人。”还叫喜鹊把近日做褂子剩下的银鼠皮连夜赶了个卧兔戴着。

杜容和回来请安时,瞧了会儿都浑身冒汗,这可要六月了,宫里人都吃上冰敬了。

杜太太顶着一脑门子汗,把事跟儿子一说:“旁的也就算了,亲兄弟亲姐妹拌嘴都是越拌越亲热,你妹老大不小的还往里掺和,日后怎进得宫去?”

杜容和日日在宫里,知道太监宫女过的都是什么日子,他是极力反对送自己姐妹进去的。

只这事,素来是杜太太心结。

郎家周围的姑娘,除了缺胳膊断腿的,都大选过,别管最后成没成,人都是去宫里转了一圈镀了层金回来,凑一块说贵妃娘娘太后娘娘长啥样,说得口沫横飞。

唯有杜太太亲娘郎老太,看闺女生得眉目如画,亲自用大棍子打折了她一条腿,落下个瘸腿的毛病,不然也嫁不到杜家来啊。

反正,这等旗女盛会,连她老家乡下汉话都不会说,满嘴藏香味儿的土包子堂姐妹都去过。

她没去成!

杜太太被笑话了半辈子,死活都想争口气,让闺女进去能得个好评出来,万一有幸做个妃啊什么的,一辈子吃穿不愁,家里更有面子。

杜容和都不知说亲娘什么好,提醒道:“月姐儿是小选,这是选宫女,跟娘娘有什么关系?”再说,“宫里那都是三千佳丽伺候一个人,大哥拿个花名册回来,娘还着头风,你能看着月姐儿受这委屈?”

杜月在家养尊处优,为朵头花尚能跟侄儿侄女们打成一团,送到宫里去低声下气地做奴才,能活几时?

杜太太性子轴,认定了女儿是贵命,拍桌道:“三妞儿好着呢,那话本子不是写了么,三千宠爱在一身的平民丫头多得是。她进去,那绿头牌都得落灰!”在杜太太心里,自家闺女千好万好,又骂:“当哥哥的不知捧着她。还在这唱丧经。”

杜容和一想杜月那小胖墩的样子,真不知道她娘是怎么看出“三千宠爱在一身”的。

这亲娘眼未免太严重了!

母子两个说了两句,天色已经晚了,杜太太也没叫儿子回去,还差人上街买了一碟子玉露霜糕、一碟子八珍豆腐、一碟子浓油酱赤的红烧肉和梅花饮。又让杜容泰过来,母子几人慢慢说知心话。

杜容和一看母亲吃得如此丰盛,私下就悄悄让李叔把他顺路买回来的牡丹鱼片让李叔提给楚韵了。

杜月看见他使眼神,知道这哥哥爱给小嫂子打牙祭,兼之听了一连串飞上枝头的话,心中不忿,托着荣姐儿跑去找楚韵了。

楚韵再一次渔翁得利抱了一盆花回来,正和何妈在收拾东厢房,向日葵要晒光,不能在室内养,牡丹花就不妨事了。

杜容和一个有为青年,院子里犹如雪屋,除了卧室和库房满满当当,剩的两间屋子都是盘丝洞,一年四季难得去一回。

楚韵选中的这间花房就在卧室旁边,屋子很漂亮,窗明几净。尤其窗户,足足有两扇,更令人惊喜的是它不是对里开,而是要用竹竿撑起来的样式。

想想潘金莲叉西门庆的窗户,就知道这个是什么样子。

何妈听她感叹,神色怀恋道:“能不漂亮吗?这以前是二姑娘的闺房,二姑娘在家里最受宠了,大爷在她跟前都排不上号。”

楚韵不动声色二问了一句:“二姑娘?”

何妈本来就属漏勺的,心中对杜家一大家子很有八卦欲望,擦着窗户,道:“二姑娘嫁人后,也不大回来,这屋子由她发话分给三爷了。”

或许觉得用亲姐的屋子有些别扭,杜容和一直把它当成杂物间,放点马鞍子之类的武具,几乎可以算是空房。

她一直觉得糟蹋东西,楚韵一说要收拾出来,迅速就同意了。

楚韵张着嘴,很想问问这个二姑子。

她之前都以为人死了,不然怎么会连兄弟成亲都不回来,杜家人对此三缄其口,小孩子竟然都不知道有这个二姑姑。

现在看何妈口风,人竟然还活着。那家里为什么处处都没有她的痕迹?

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月姐儿带着荣姐儿风一样飞进来,气喘吁吁地对着楚韵叹:“小嫂子,以后我跟你们一伙,再也不理我娘了。”

何妈一时不察,说漏了嘴,一听这话,迅速擦着汗跑出去,把丈夫送来的牡丹鱼收拾出来装了一大一小两个盘子。

一盘给三个姑娘,一盘自己端着,站在门口边吃边听。

牡丹鱼片,又漂亮又好看,跟锅包肉似的,只是裹好油炸的鱼片切成的是花瓣状。

很多姑娘都爱这个。

楚韵是头回吃,也挺喜欢的,沾着甜酸酱问:“你娘打你了?”

杜太太不是个严母,哪里会打女儿。

杜月咔嚓咔嚓吃得满嘴渣,道:“她不打我,就是让我做娘娘。啥娘娘啊,送我一屋子金我也不稀罕,那就是个妾,妾能有啥好日子过?对门那华姨娘,昨儿又让太太撵出来了,在胡同里来回找了一圈,还是黄婶子收留的,这会儿还没家去呢。”

就是天王老爷要她做妾,她都不会点头!

说句缺德的,楚韵觉着,杜月也是白担心。

杜月人长得不高,也就一米五五的样子,人差不多有一百三五斤上下,平时多走两步都流汗。这个样子,只要今年不减肥,这么虚着身子骨过去,一准让人刷下来。

宫女虽然不用呵气如兰,但也没见挑大胖丫头的。

这话说出来未免伤小姑娘自尊心,楚韵想了想,道:“太太没去过宫里,自然觉着里头样样都好。让她见着里头的坏处,不就不会再让你进去了吗?”

这刁钻老太婆,有时狠心,也做过恶婆婆,可楚韵觉着,她也不是什么卖女求荣的恶妈妈。

“见着坏处?”杜月哑然,摇头道:“华姨娘日子都过成老吊客了,她还见天说我不是那命呢!”

杜月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她也知道自己生得寻常,日后多半不会有什么造化。

只是,就怕她娘手眼通天,找舅家人上蹿下跳的把她给送进去。

“华姨娘身份不如你,太太自己都看不上她,自然觉得别人看不上她是理所当然。你要让她见着比你身份尊贵,各方面都比你好人,过来给她开眼,她以后肯定不会再提了。”楚韵道。

讲身份的人就得用身份去压她,用别的都不行。

杜月让亲娘说得不堪其扰,猛一听楚韵这么说,倒是若有所思,鱼也不吃了,拉着荣姐儿又风一样跑了。

何妈话还没听够呢,意犹未尽地收拾完残羹剩饭出去了,走前还不忘嘀咕:“不是我说小姑奶奶,贵妃不像像桂圆,太太想让自家闺女上,还不如亲自进宫,老蚌生珠也未可知。”

杜太太是挺漂亮的,四十好几了还风韵犹存,跟白娘子似的。楚韵有时看在她的脸上,都能平白咽下三口气,闻言险些笑喷茶。

何妈瓜已吃完,一跺脚,走了。

杜容和还挺担心她被几个毛头小子给抓伤,结果进门一看,两个女人,一个在外头笑,一个在里头笑。

他走进去问:“他们打起来,伤着你没?”

楚韵摆手:“他们才多重。还比不上一头猪呢,能让我受什么伤。”

杜容和放了心,问了一圈,听楚韵说起那盆牡丹,诧异道:“你竟然真的把最贵的东西带回来了。”

楚韵吓一跳,脑补一下,道:“该不会是大嫂大哥的定情信物吧?”如果是这样,她还得还回去。

杜容和摇头:“大哥占个便宜,这花是姚家送给二姐的。”

楚韵马上就把耳朵竖起来了。

杜容和看她有谈性,便又假装不在意地让何妈提了饭菜进来给她打尖儿,慢慢说起姚家的事。

姚家就是对门养华姨娘的那家,据说祖上是乡下大花农,遇见乱世被掳走做了包衣。后来也是仗着伺候花草的本事发的家。

这代姚家的两个女儿,都继承了家里的本事,早早被挑去宫里做宫女了。

人长什么样子,杜容和没什么印象,只记得起五六岁时,跟着二姐去姚家做客,姚家姐妹一个穿红一个穿绿,十岁上下就谈笑斯文,待人接客都广受赞扬。

他二姐杜文也是这样好心性儿又早熟的女孩子,三人从小就形影不离。

两姊妹十三岁进宫后,到现在十来年了,黄米胡同再没谁见过她们。

就连二姐也一样。

想起二姐,杜容和叹了口气,道:“当年她成亲。姚家姐妹辗转送了两盆牡丹出来添妆,说是好事成双,特意嘱咐是绿牡丹,要精细些养。谁想一直没开花,二姐嫁人前就没敢带走,一直搁在家里。”

后来不知怎么死了一盆,这一盆便被杜容锦格外宝贝起来。

“大哥常说,等花开了就带它去见二妹妹。”谁知这一天始终没有来。

杜容和看着花怅然若失。

楚韵见状也不好多问别人的伤心事了。只是猜家里不让提二姑姐,或许远嫁了吧。

这年头远嫁的闺女,山山水水的,一辈子回一次娘家的也不再少数。

有些父母未免伤心,就彻底不让家里提起远嫁的女儿。

楚韵唏嘘一阵,便把这盆情深义重、价值昂贵的牡丹放在卧室看了一宿。

很快她就发现,这不是什么牡丹,而是一盆寄生植物。或者说,原本的牡丹已经快让寄生植物给吃掉了。

楚韵以为自己眼花,等到中午还特意放到阳光下仔细端详了一下。

这株牡丹确实在阳光下泛着一点白光!

就像一个人身上缠了点儿蜘蛛网,旁人要很仔细很仔细才能看清楚,但被蜘蛛网缠着的感受,自己最清楚。

这根细心、密集的蜘蛛网,打着白色的卷儿,从根开始不动声色地吃着牡丹,吃掉的部分则由自己拟态,防止被人认出来丢掉。

楚韵狠狠搓了搓鸡皮疙瘩。

她没见过这么邪门的寄生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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