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回到紫苏院,夜色已深,丫鬟多已睡下,只有洛春在看医书。
“少夫人,您回来了,我有一处看不懂,想问问您。”
洛春捧着医书朝苏鸾儿走来,指着她批下的一句注解问。
苏鸾儿心情不好,却也没有拒绝洛春,耐心解答她的疑惑。
说罢正事,洛春道恩谢,“少夫人,早些睡吧,明日里还要早起去药田呢。”
“洛春。”苏鸾儿心口闷的慌,想找人说说话,洛春是最早跟在她身边的,且因随她习医,比旁的丫鬟更亲近些。
“少夫人,怎么了?”洛春停住脚步,也看出苏鸾儿有心事。
苏鸾儿不知如何开口,斟酌着措辞。王府人多嘴杂,容易祸从口出,她说话要格外小心。
想来想去,苏鸾儿终是咽下所有话,只道一句:“没事,早些休息吧。”
白日里,她不过想问问黎烨对娶平妻的态度,就被他疾言厉色严正告诫了一番,亲密如他,也会曲解她的意思,更莫说旁人。
待洛春退下,苏鸾儿毫无睡意,挑了挑灯芯,继续翻看医书,却总是沉不下心来。
二姐今夜那番话,意图很明显,欲要试探她对一夫二妻的态度,又或者说,是在劝她知足常乐,不要指望着黎烨这般郎君,能做她的一心人,白首不离。
一定有什么事情在悄悄发生,先是婆母,又是二姐,她们不会无缘无故对她变了态度。
苏鸾儿心中有一个猜想,无法求证,也无能为力的猜想。
书案前枯坐了一个时辰,灯烛将要燃尽,苏鸾儿仍没有睡意,但明日还要去城郊的药田,若再这般熬下去,明日概是没有精力督查药农们采摘药草。
她想了想,煮了一壶萱草合欢汤,又加些莲子进去,都是镇定安神之物,喝下满满两大碗,这才进了内寝去歇。
次日凌晨,天光微弱,将将能够视物,苏鸾儿已坐上出城的牛车,往药田去了。
时值炎夏,日头一旦出来便毒得很,药农们为避开酷暑,会早些出门采药,等热起来时就收工。
苏鸾儿须得同药农们讲解采摘药草的注意事项,自也不能晚到,往常她会提前一日过去,在那里住下,免得第二日早起奔波。因着黎烨刚刚归家,她昨日特意多留了一晚,早知黎烨晚上不回,她昨晚就动身了。
“少夫人,其实您不必亲自去,那些药农都是老手,您也讲解过许多次了,他们都知道怎么做。”洛春打了个哈欠,困意正浓。
苏鸾儿笑了笑,“你再睡会儿吧。”说罢也倚着车壁小憩。
这次采摘的药草是配制金创药的主药,药草好坏至关重要,直接影响金创药的效用,这批金创药直接供给将士兵卒,攸关性命,黎烨一向重视,若居留京中,也会忙中偷闲亲自去一趟,叫药农们仔细采摘择用。
苏鸾儿久居家中,且通达药理,十分擅长此事,愿意奔劳为夫君分忧。
行至城郊庄子上,药农们也刚刚晨起收拾妥当,有的还惺忪着睡眼,迷糊模样。
苏鸾儿命丫鬟派解暑汤,待药农们精神稍稍爽快了些,趁机讲解注意事项,讲毕,药农们四散采药,苏鸾儿则去检查之前晾晒在这里的药草,挑拣出一些没有晾晒好的,又与负责晾晒的药农强调了一些事宜。
日头出来,药农们采药归来,摆放在竹篾上晾晒。苏鸾儿让药农们去休息,戴上遮阳斗笠,亲自到晒场里察看新采的药草。
晒场极为开阔,没有一丝阴凉,苏鸾儿虽不是易汗体质,也抵不过骄阳炙烤,额上生了一层汗珠。
晒场上摆放着数十个大大小小的竹篾,每个竹篾上都密密麻麻铺开了一层药草,苏鸾儿在竹篾之间缓步穿梭,目光自药草上扫过,不曾有丝毫遗漏。
虽则一再强调注意事项,还是免不了有不合格的药草混在其中,苏鸾儿挨个挑拣出来,再次向药农们强调:“这叶子上生了黑斑,若不挑拣出去,是会影响其他药草的,这种的万万要不得,大家以后还是要再细致些。”
苏鸾儿次次都会亲自督查药草的采摘晾晒,有些药农嫌她过于严苛,心中不满,嘟囔道:“又死不了人,大惊小怪!”
“你有何不满,不妨道来?”苏鸾儿看出那药农神色不敬。
那药农有亲戚在武安王府当差,知晓这位世子妃出身低微,无宠于夫家,想她不惜顶着日头来受这份罪,无非是想讨好夫家,心里默默嗤之以鼻,歪过头去不再说话。
苏鸾儿没再理那药农,找来庄头交待下一桩事。
“把人分成几组,每组挑出一个管事,负责药草采摘晾晒,若有差错,连坐严惩。”
药田兴办之初,苏鸾儿想过这个法子,但觉太过严厉,没有施行,想着她勤快些,多往这里跑几趟,叫那些药农有所顾忌,不敢敷衍,不成想,还是有人漫不经心浑水摸鱼,那便严厉些吧。
药农们听此安排,虽心怀怨气,嗡嗡喧嚷了一阵,到底碍于王府威严,渐渐安静下去,便听得方才出言不逊的药农冷声嗤道:“真是一条好狗!”
苏鸾儿皱眉,冷目盯着那药农。
那药农没胆子指名道姓,只敢如此指桑骂槐,见苏鸾儿有气撒不出,得意洋洋地走开了。
苏鸾儿手心攥了一层汗,木然站了会儿,见洛春来问:“少夫人,要去摘些马齿苋吗?”
黎烨最喜苏鸾儿做的马齿苋煎饼,一顿能吃十张,苏鸾儿每次来田庄,都会采些马齿苋回去,亲自庖厨做好煎饼,除去黎烨的那一份,还会给公婆和兄弟姐妹都送一些。
苏鸾儿点头,和洛春各背一个小竹篓往山坡去了。直到太阳落山,主仆二人才各背小半篓的马齿苋菜折回庄子,稍作收拾,又匆匆忙忙登上牛车,往城里赶。
“少夫人,您手腕受伤了?”
苏鸾儿肌肤白皙水嫩,腕上的一道红痕格外刺目,像是被荆棘剌伤了。
“无碍,已经结痂了。”苏鸾儿温声说。
“少夫人,您待世子真用心啊。”洛春低低地说,带着些叹息。
苏鸾儿笑了笑,没有说话,看向左手无名指,那里带着一个银戒子。
蜀地救下黎烨时,他把身上仅剩的碎银尽数给了她,二人成亲时,她熔了没花完的银子,让银匠打出一对戒子和平安符。蜀地有个广为流传的说法,言这戒子能牢牢锁住心上人,夫妇和美,恩爱白头。
她和黎烨是夫妻,黎烨待她很用心,她也当用心回报。
回到武安王府,夜色如墨,苏鸾儿把马齿苋交给洛春,让她吩咐厨房先行清洗,余下的她亲自处理。
黎烨的嘴很刁,能准确分辨出她做的味道,只吃她做的马齿苋煎饼。
洛春答应了一声,正要进门,听门房上有人说道:“厨房里忙着呢,恐怕没空打理这东西。”
苏鸾儿已经迈进大门,闻言,停住脚步,转头望向那说话的人,听洛春问他:“厨房在忙什么?”
“忙着备宴,突厥公主一会儿要来府上赴宴,王妃娘娘还请了舞狮,一会儿有得热闹呢。”
说话间,狮队已经来了,穿着花花绿绿的龙套,由门房带领着,热热闹闹进了门。
洛春避向一旁,待狮队走远,望望竹篓里的马齿苋,小声问苏鸾儿:“少夫人,还做么?”
夏日炎热,马齿苋吃的就是个新鲜,放过今晚,就不能吃了。
“拿去小厨房吧,清洗过后先焯水,待宴席结束,我再处理。”
家中设宴,她作为府上唯一的少夫人,该去操持,虽然婆母从不曾让她参与这些事情,但于情于理,她得去露个面。
苏鸾儿得赶紧回紫苏院换身衣裳。
“世子和突厥公主回来了,快迎!”
苏鸾儿刚刚转身,听门房此话,回头望,见黎烨和突厥公主各乘一骑,来到府门前,一跃下马,俱是身轻如燕,矫捷飒爽。
突厥公主梳着简单的辫发,头戴一顶金灿灿的花树步摇,身着胭脂红裙,脚蹬一双缀银云靴,背着手,一蹦一跳地踏上石阶来。
黎烨随在其后,面如冠玉,温和明畅,稳步迈进大门,恰撞上苏鸾儿投过来的目光。
两人都沉静地对望片刻,苏鸾儿先收了目光,转去看突厥公主,正要抬步上前见礼,婆母已在众人簇拥下迎了出来。
“公主今日玩得可尽兴?子英没偷懒失礼,慢待你吧?”
徐氏款步慢行,雍容大方走来,瞥见苏鸾儿布衣站在一旁,形容不甚体面,收了目光,特意走得更慢了些,好引突厥公主往前迎上几步,正好能避开苏鸾儿。
“没有,子英带我玩了好多地方呢,他带我去钓鱼了,他好厉害,钓了好多鱼,我一条也没钓上。”突厥公主热络地扶着徐氏手臂,笑说。
几人说着话便往待客的前厅里去。
苏鸾儿怔忪片刻,望了望渐渐走远的人群,没再跟随,也没再看黎烨一眼,转身往紫苏院去。
黎烨原地站了会儿,亦未跟随母亲脚步,抬步去追妻子身影。
“子英,你去哪里?”
突厥公主察觉黎烨未跟来,四下搜寻,见他跟着一位女郎朝另个方向走去,想了想,口中问着,朝他们这里走来。
说着话便已近前,拦了苏鸾儿主仆的去路,深深打量过她,看向徐氏问:“王妃娘娘,这位姐姐是何人?”
不等徐氏回答,黎烨道:“是我夫人。”
苏鸾儿淡漠沉静的目光这才动了动,看黎烨一眼,敛目向突厥公主行礼。
突厥公主笑说着“免礼”,好似浑不在意这些虚礼,不动声色又将人打量过一遍,看了看洛春背篓里的野菜,热情地说:“姐姐又去采药了么?我听子英说过,你医术厉害的很呢。”
徐氏见突厥公主如此反应,知她有意和苏女亲近,日后也好和洽相处,更觉这位公主顾大局识大体,心下又增几分欢喜,但见苏女神色冷淡,怕她失了礼数,忙接过突厥公主的话,说道:“那不是药草,是马齿苋,夹在煎饼里吃,美味得很呢。”
又看向苏鸾儿:“你做煎饼的手艺素来一绝,公主远在西疆,不曾吃过这些东西,你便略尽地主之谊,做来叫她尝尝。”
说罢,不等苏鸾儿答应,徐氏摆手招过突厥公主,“咱们先进去喝盏茶,看看舞狮。”
又对自家儿子说道:“子英,你也过来。”
黎烨看了苏鸾儿一眼,走近她温声说:“你先回去换身衣裳,煎饼可以先做一张待客,等宴席后,再做剩下的。”
他明白苏鸾儿是想给他解馋,但煎饼做来费时费力,马上要开宴了,她恐怕来不及。
黎烨说罢,听二姐又叫人来催促,没再多留,大步向前厅走去。
苏鸾儿望着男人挺阔颀长的背影,不觉按去手指上的戒子,却不慎触及腕上的伤口,火辣辣的灼痛感让她神思一震。
洛春见苏鸾儿呆愣在原地,提醒说:“少夫人,快去厨房准备吧,别误了开宴。”
“让洛夏做张煎饼送去宴上,余下的,扔掉吧。”
苏鸾儿吩咐罢,也不管洛春愕然的眼神,抬步回紫苏院,又说:“我身子不适,早点歇了,母亲若问起,你便这样回。”
“若不问,也不必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