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承庭训

“大姑娘那样聪明,婢子只怕会叫她起了疑心。”秋陈将千辛万苦取回来的绣线呈到曹氏眼皮子底下过了一回目后,才搁到桌面上摆着。

曹氏伸出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打散整整齐齐的绣线,对秋陈的紧张不以为意,“你分明句句属实,她就是起疑,难道还能查出什么端倪?”

瞧着大致没什么差错,又抽回手来,“你那话说的漂亮极了,不必担心。”

她眯眼盯着在桌上摊开的一团绣线,沉声道:“话说回来,元娘平日里再怎么聪明到底也只是个小娘子,还真能样样都懂?这件事,可不是一个未出……”

话说了一半,就被从外头进来的薛淳匆匆打断,主仆两个赶忙闭口不谈。

“阿娘!”薛淳刚从松鹤堂回来,想是得了什么好消息,乐得连礼都只囫囵行了一个,忙不迭起身,挨着曹氏坐下,“府上才接了帖子,说是宁安大长公主要开宴,祖母预备着要请人过府裁制新衣、挑选头面呢!”

毕竟是闺阁小娘子,能出去见人、有新衣裳新首饰就喜不自禁。

见她一脸兴奋,曹氏也跟着笑,“好好好,阿娘定要好好掌掌眼,把咱们三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薛淳听了这句更加高兴,直窝在母亲怀里撒娇,“就知道阿娘待女儿最好了!”说话间,就看见桌上摊开的一团团绣线。

她精于女红,却从未见过眼前的款式,心思立即被分走了一半,“阿娘,这绣线是……”

“这是饶州特产,名唤金丝绣线。”

商户出身始终是梗在曹氏心头的一根刺,因此,她从不肯主动同薛淳提及任何与曹家或是饶州相关的事情,今日倒是难得愿意多说上两句。

“这绣线呐,上裹金箔,用起来却细密紧实,如寻常丝线般光滑,故而得名。”

薛淳机灵,这会儿已经猜到了几分。母亲多半是为自己练手,特意从饶州买了金丝绣线回长安。

正动容着,听曹氏接着嘱咐道:“元娘的婚期定下了,紧接着二娘也该相看起来。我想过不了多久,你上头两个姐姐便都要出门了。如今你大了,该同她们和睦相处才是。”

“阿娘今日怎么想起说这个?”薛淳听了前半句,原以为母亲又要旧事重提,说起自己的亲事。却不想话锋一转,反倒透着和大房二房交好的意思。

“三娘,你们这辈的儿郎都还小,纵使你阿爷和两个伯父再得用,难道还能帮衬到内宅的小娘子头上?”曹氏怜爱地摸了摸薛淳的脸颊。

十四五岁的小娘子,正是花骨朵儿般的年纪,面嫩得很,手下肌肤净是一片细腻触感。她心下一软,语气便舍不得太重,“既然前后脚都要离家,出了门后,只有互相帮衬的道理。若姐妹间还互相瞧不上,没得叫未来夫家瞧了笑话。”

“就好比从前赴宴,你和二娘再如何不对付,出了门,还不是乖乖听元娘的话?”曹氏一把揽过女儿,耐心道:“远的不说,这个关头若还一心想着把元娘二娘比过去,在松鹤堂就落了下乘。”

被母亲这么一提醒,薛淳若有所思,“阿娘说的是,大姐姐也就罢了,二娘至多在家里再待个一年半载的。如此说来,我很不必同她置气才对……”

见她自个儿琢磨了一阵,很快想开,曹氏和秋陈对视一眼,心头微松,顺势提议道:“既如此,何不赶在大长公主开宴之前,给你两个姐姐送点什么为礼?也好在你祖母跟前显出你的大气不是?”

薛淳觉得母亲的建议可行,一面想着,一面盘算开,“可送点什么好呢……”目光忽地移到了桌上的绣线上,茅塞顿开,“哎呀呀,瞧我瞧我!眼前不是有现成的主意么!”

她转身向曹氏讨教,“阿娘,我最擅女红,不若便用这金丝绣线做了什么物件给两位姐姐吧?”

曹氏含笑点头,“这点子不错。春日过半,眼看就要入夏了,荷包也好、香袋也罢,不拘什么,总归是你的一片心意。”她又打趣道:“若你怕太素,显不出诚意,那阿娘便破费一回,从我库里取些新奇挂件来,让你系在袋上作装饰,可好?”

“那再好不过了!”

曹家巨富之家,既说了要从库里拿出新奇东西,那必然是南北客商手头最新的货品,自然能显出十分诚意来。

日光透过窗牖照进房内,四散开来的一团绣线在此照耀下,折出粼粼波光。煞是动人,无愧于“金丝”之名。

薛淳看在眼里,越发心动。估摸着用量,抓了一团绣线就走,好歹还顾及着母亲,没一气儿抓完,到底是给曹氏留了一些在桌上,“阿娘,这绣线果然好看,我见了实在手痒,先拿回去,替阿娘试试。”

“哎!你可省着点用,我也就得了这么些呢!”曹氏哭笑不得,看她快要走出屋子,扬着声提醒。

“知道啦!”声音从屋外传来,有些不真切。确认人已走远,曹氏嘴角的笑才猛地收回去,转而深深吐了一口气。

若不是没有更好的法子,她也不愿用这样阴损的招数。

可惜她的三娘这么乖巧、这么伶俐,却生生被无能的父母拖累了。大房夫妻的清贵、二房夫妻的好命,她和郎君但凡占到一个,再凭三娘自己的本事,何苦为了那高不成低不就的婚事发愁?

天晓得她每每生了攀亲的心思,就因自己的商户出身而受挫。当了薛家媳妇这么些年,自家郎君再能干又如何?曹氏难免觉得,平白矮了妯娌们一头。比不得大嫂世家出身也就罢了,就连那个蠢钝不堪的二嫂还能比不过么?

故而,自己吃过的苦,曹氏绝不愿让女儿再重新吃一回。三娘的婚事,她一定要千挑万选了,将二娘狠狠压下去才行!

而宁安大长公主的宴会,就是天赐良机。

想到这里,闪烁不安的眼神逐渐坚定。曹氏看也不看秋陈,一字一句说得极为缓慢,“妆奁最底下的那个锦囊,去取出来吧。”

***

被点名时,薛沁心里微微讶异,脸上倒挂着一如既往的温和笑意。此时又带出了点恰到好处的惊喜,笑盈盈地走上前去,从妹妹手里接过香囊,夸赞的话张口就来:

“前儿我还眼巴巴地看着祖母的抹额羡慕得紧,眼下就得了妹妹的香囊,可见是姐妹连心,三娘知道我眼热得不得了,给我做了一个。如今我既有了,可得好好收着,天天在祖母面前炫耀!”

众人纷纷笑开,她只作不觉,顺手将香囊把在掌中反复摩挲,“三娘的手是越发巧了。”

“咦,这绣线倒是别致,似是不曾在长安见过。”

“这是阿娘家乡特产的金丝绣线。”薛淳解释一句,又唤了薛洛,“等大姐姐出了门,家里便只剩我们姐妹三个,相处的日子还能有多久呢?二姐姐,从前我总爱和你作对,实在是糊涂极了。现下才想明白,便以此香囊为礼,向二姐姐赔罪。”

薛洛瞧着不好相与,实则和她母亲一样,是个没什么心计的。不过是上头有薛沁压着,才将这咋呼性子磨成了隐忍。

得了薛淳这样一番话,又见她说得诚恳,薛洛一愣,脑袋还没反应过来,嘴里却已经开口接话:“你我姐妹,小打小闹是再寻常不过的,何必计较这个……”

将金丝绣线制成的香囊接在手里,薛洛一垂眼,那香囊上系着的玉坠便撞入眼帘,她下意识地握在手里细细看了一道。

这玉坠不大,恰能被小娘子攥在手心里。成色极好,若有若无地发着幽光,澄澈剔透。可最叫薛洛动容的,还是这坠子的样式,恰是一个棋盘。

这点,才是真正送到薛洛心坎里去了。

三妹妹既这样用心,平日相处时再多的磕磕碰碰,也因着一个棋盘玉坠烟消云散。薛洛极为认真道:“三娘这礼实在是尽心了。从前的那些既然过去,便不必再提,往后我们姐妹好好的就是。”

话音刚落,薛洛抬手就将香囊系在了宫绦上,以示和好之心。

同样收到礼物的四娘又惊又喜,也学着薛洛一般,将香囊佩好。

薛沁谨慎,未经查验的东西不愿随意贴身佩戴。可姐妹几个同时收礼,若二娘四娘都戴上,独她不带,到底不好看。

于是跟着系上,还不忘凑趣,“要说还是三妹妹眼光独到,特意选了我们姐妹喜欢的样式做挂件。往后出门,别家一看就知是昭明侯府的小娘子来了。”

虽是恭维,薛沁这话确实在理。她喜欢骑射,薛淳便选了上好的马匹状玉坠。二娘找了个棋盘样玉坠来,四娘的是书页,皆合了个人心意。

“大姐姐喜欢就好。”薛淳笑得爽朗,顺道为母亲表功,“坠子都是阿娘为我寻来的,我不过费些功夫,做做绣活而已。”

三叔母挑的?

薛沁心思一动,微微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