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暂停在女子抚琴的画面，沈舟回眸光微滞。拖回进度条，又将那一小段视频重新放了一遍。

然后又放了一遍。

做学术的人追求严谨，在重复三遍的播放中，沈舟回确认了她就是自己梦中的女人，也同时记下了她的名字和身份。

扬婉。星耀娱乐艺人。

沈舟回目光微微停滞，侧首碰上杜延年有些疑惑的目光：“小沈老师，视频还没下好吗？”

沈舟回面不改色：“刚下好，笔记本有点卡。”

杜老爷子哦了一声，有些疑惑：这笔记本是自己孙子刚买的，才用了没两个月……怎么就卡了？难道是水货不成？

不过眼看着视频传到了电脑上，杜延年也就没再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转而认真去看预告片视频去了。看完之后，杜老爷子还本着严谨的学者作风，十分认真负责地向《文脉千古》的总编导姜俊反馈意见建议。

【唐导您好！视频已收悉，现经认真研阅，反馈意见如下：】

【1.视频六秒处，这个角度把我拍得有些显老憔悴，建议删去。】

【2.视频八秒处，可否将我近期拙作《南朝宫廷研究》摄入视频，以作宣传。】

【盼复。杜延年。】

姜俊：【……收到。】

回个微信而已，倒也不必这么正式。

帮杜老爷子传好视频，沈舟回抬步走出休息室。思绪转折，他眉骨微蹙，神色淡淡。

《文脉千古》么。

手指落进口袋，他取出手机，拨通电话的指节修长，沈舟回垂下眼，眸光洒落如白鸟收拢了光洁翅翼。几秒，电话接通，他唇微掀：“有一件事，我要你帮忙。”

那边声音毕恭毕敬。

“请您安排。”

杜延年收到预告片的当天，扬婉也加上了姜俊导演的微信，同样也收到了预告片。

不过扬婉对预告片没提什么意见——齐楚叮嘱，有意见也别提。

意见嘛，让大佬们提提就好。接下来扬婉做的事情，就是安心在家等待《文脉千古》官宣阵容，定档开播。

趁在家无事的几天里，扬婉想多熟悉和了解现代社会和现代人的生活方式。

齐楚说那个节目是现场直播，经过扬婉了解，直播就是指，她做了什么事情，观众也能立刻看到，没有任何延迟。这也就是说，如果她表现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所有观众都能第一时间看到的。

她想尽力表现得更加贴近一个现代人。

要表现得像一个现代人，就要看现代人看的书籍。

据扬婉百度一下得出，很多现代人都爱看网络文学，网络文学品类丰富，数量庞大，可以在阿江江文学城、起点点文学网里面阅读。

扬婉下载了阿江江文学城，入目是一排标题。

《拒婚Alpha上将后全星际都为我倾倒》

《（综漫）请摘下齐木楠雄的眼镜》

《诱吻玫瑰》

《冷宫成长日记》

扬婉：“……”

说实话，单看每个标题，扬婉确实都不太能猜出这些小说是什么内容。

她只能结合自己的生活经历，选了最后一本书《冷宫成长日记》来看。

书围绕着一个冷宫妃嫔自救展开，书写得很有趣，情节也跌宕也很精彩，只是文段中有时会出现一些扬婉看不懂的表述。比如一到皇帝宣召妃嫔侍寝时，文段中就会出现这样一句话。

“就这样，他们发生了脖子以下的描写。”或者——

“就这样，他们发生了不可描述的事情。”

脖子以下的描写，是什么描写？

不可描述的事情，又是什么事情？

扬婉觉得，现代人的文学很是高深莫测，她需要认真研究一番。

要表现得像一个现代人，当然也要买现代人买的东西。

扬婉发现现代人喜欢用网络购物，这个年代的快递物流很方便，基本上当天下单，不是太偏远的地区，三天内都能够送达。

于是扬婉也学着使用现代人喜欢用的一款购物软件——拼夕夕。

拼夕夕上的东西常常很便宜，性价比比较高，只是有时候需要和别人拼单才能购买。

扬婉最近从拼夕夕上买了很多布料针线，准备闲暇无聊的时候做做女红。

在南朝的时候，她就是这么打发时间的。

于是另一边，齐楚手机微震，她拿起手机，一看：

【您的好友“扬婉”向您发起砍一刀的邀请，并说：是姐妹就来砍我！】

齐楚：“……”

要表现得像一个现代人，当然也需要玩现代人玩的东西。

现代人娱乐的方式，还是多种多样的，成本最低最快捷的方式，就是短视频。

国内最大的短视频平台是乐播平台，乐播持股最多的股东就是被称为业界明星投资家族的沈家，从房地产到互联网，从互联网到短视频，沈家时时刻刻站在风口上，赚了个盆满钵满。

这次《文脉千古》，也正是在乐播平台上线的网综。

乐播平台主打的是“普通人也丰富多彩”，平台上有各种各样的博主，有的饲养萌宠，有的专业美妆，有的探店美食，有的常年旅游，短视频形形色色，各有千秋。扬婉比较喜欢看手工博主，结果平台便总是推送手工视频，她刷了一个手工视频，接下来又是一个手工视频，再然后又是一个手工视频。不知不觉，一刷就是一下午。

这乐播平台是如何得知她喜欢看手工视频的？

难道是心有灵犀不成？

贵妃娘娘，很是困惑。

扬婉正在刷着短视频，齐楚突然打电话过来了。齐楚说了两个事，第一个事是《文脉千古》的嘉宾阵容发生了调整。原本定的古风游戏策划人窦书然，临时有事不来了。

说起这事，齐楚也觉得有点疑惑：“我听说好像是窦总最近做的游戏《寻道》拿了一笔不小的投资，但是甲方要求《寻道》要三个月内在海外上线，任务太急了，没办法，窦总才只能和节目组请辞的。”

有人请辞，那就要有人替补了。扬婉问：“那换成别人了吗？”

“嗯。”齐楚说：“好像换成了京大的另一个教授，叫沈什么来着……忘了。挺年轻，也挺有名的，微博上有几千万粉。预告片大概这两天就要上线，定档是下周六早上九点在乐播平台首播。”

说完了第一件事，齐楚就提了第二件事，“今晚节目组有个饭局，你和我一起去。来的都是节目嘉宾，你过去认个脸熟，加个微信。”

马上要开播了，节目组搞个破冰局，让嘉宾们有机会提前交流交流，彼此熟悉，这也是基本操作。

饭局定在了北京的私人会所，名叫雅韵。雅韵的规格挺高，晚上齐楚来接扬婉的时候还说呢：“这会所厨师听说祖上做过御膳，都要提前一年预订包厢，还不知道能不能订上。也不知道这次吃饭怎么能订到这儿来，我在北京上了二十年班了，还没吃过雅韵的饭。”

说到这，齐楚笑看一眼扬婉：“算你走运，有机会尝尝御膳。”

扬婉：“……嗯。”毕竟她吃御膳也是上辈子的事了。

雅韵就在京城大学边上，未名湖畔，闹中取静，环境清幽。三层的朱红小楼，前方是正方回廊的池塘，池里水生荷花，此时夏至末时，花已萎败，只余下荷叶独自亭亭。池塘一畔，种了疏疏落落的竹子，晚风微凉拂过竹林，一派簌簌之声，更显得幽静雅致。

若不是事先说明，任任何人看了，恐怕都只会以为这是栋主人审美极佳的独栋别墅。

扬婉去的时候，除了最后替掉窦书然的那位沈教授没来，其他人都已经到了。

齐楚这个社交e人，带着扬婉到处认人，头发白了镜片很厚的，京大历史系教授杜延年，“杜教授”。头发用发簪挽起眉目优雅的，京剧女演员汤芸，“汤老师。”头发齐耳英姿飒爽的，历史小说女作家徐琰，“徐老师。”没有头发的，考古学家彭春秋，“彭教授。”

简明扼要的认人方法。

四位都是学术界和文艺界的大佬，年岁都有那么大了，得是扬婉的父辈甚至是爷爷辈的了，这会儿看见扬婉衬衫牛仔，素颜清丽，人又温婉端庄的，怪讨人喜欢的，难免就抱着长辈看崽的心态，有一句没一句地问了起来。

“小扬多大了？”

“可曾读过什么书？”

齐楚正欲替扬婉打个圆场，谁料扬婉温婉而笑，已经把话接下了，“我今年二十一，书读得不多，略通四书五经。”

齐楚：“……”

这倒是出乎各位佬们的预料。杜延年老爷子挑眉道：“你岁数不大，能略读四书五经已经是很好了。”

彭春秋光秃秃的头顶闪烁着智慧的光泽，他附和：“我带的有些本科生，问四书五经是什么都不晓得的。”

汤芸的目光投向扬婉，也变得柔和起来：“现在的孩子们哪，对中国的文化根骨都不在意了，天天跟着互联网的舆论后面跑。”

徐琰也笑，“小扬不错，还喜欢看书。”

齐楚听不下去，借口有事，把扬婉带出去，到楼梯转角处，齐楚语重心长：“扬婉，和前辈交流要实事求是。我理解你想要讨他们喜欢，那你也不能胡说八道啊。”

齐楚：“你要是看过四书五经，我就倒立洗头。”

扬婉：“……那有点难度。”

齐楚以为扬婉说的是看完四书五经有些难度，瞥她一眼道：“那是相当有难度。”

原主学历不高，专科都没读完，在齐楚心里，让她读什么四书五经属实是赶鸭子上架，有些过分为难了。

两个人正说着话呢，这会服务员端盘上饮料，不当心撞上了扬婉，泼溅了些到扬婉的裙子上。服务员赶紧好一阵道歉，又领着扬婉去洗手间擦拭一番，这才勉强看不出来了。

出了洗手间，扬婉低头抖了抖裙摆，顺着长长的廊道，走向另一端的包厢。走廊光线柔和，她的侧颜匿在阴影里，垂首看着弄脏的裙摆一块，月牙簪将乌云般的发绾起，露出下颌弧线温柔。

晦暗光里，她如美玉，温润柔美。

或许是那光太暗了。

也或许是她的注意力都被弄脏的裙摆吸引。

总之，扬婉只顾低头走着，没有注意投来的视线，直至走进了一道阴影里面，方才后知后觉。下意识的反应，扬婉抬起了眸，撞进一双冷静的眼。

眼色是微晦的，沉静的，如浓墨夜色，难以化开……也是她所熟悉的。

乾定五年，九月初十，天灵山脚，日晚黄昏。

利箭穿透身体时，她记得那一抹明晃拥她入怀，也记得最后一眼，她看见他起了涟漪的眉眼，记得他唇微动，望着她，似乎想说些什么。

他那时，究竟想说些什么？

她不知道。

正如她不知，此时此刻，间隔了千年百年的光阴，穿梭了无数时空的距离，她与有着他面容的男人再度相见，又该说些什么。

扬婉眨了眼睫，似有无数蝴蝶在眼前纷飞。

“……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