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灿星实在搞不懂阿语发音，干脆开始抄写二十八个字母，练字。

这是一个很难的过程，她用一大版草稿纸只为抄一个字母，还是做不到写的好看，像样，但她想，重剑无锋，唯有苦练，这是必要的过程。

因此心态放的很平。

第二天一早，林梦和姜山都不在，姜灿星继续去练车。

孟莲也来了，她穿着一件非常修身的淡粉色连衣裙，姣好的身线像花的剪影，她再没看一眼叶淮让，凑前去对姜灿星说：“姜灿星，从明天开始我就只能下午来了，上午没空，我要去练舞。”她说这话的时候是笑着的，很洒脱的美。

姜灿星还是那个系安全带的动作，因为教练的低气压没敢回头，匆匆回了句：“好啊，那我们科目三见。”

这是姜灿星在学生时代最后一次见这位高中同学。后来再见孟莲，已是经年之后。

那时所有人各自为战许多年，带着一身时间的勋章脱胎换骨回到家乡，在天马中学的优秀校友墙上，有一张年轻而风韵的脸，那是孟莲拿了金鸡奖后的舞台掠影，姜山为她而着迷，但她说不想嫁给姜山，她只喜欢演戏。

一上午练车结束后，姜灿星在驾校门口拉住叶淮让：“你怎么又走？”

“不然？”他停住脚步，回头看那只拉住他衣角的手。

姜灿星笑眯眯：“你现在是我男朋友。”

叶淮让虚心好学：“男朋友应该做什么？”他很擅长挑战难题，但不擅长与人相处，尤其是和女生。

“带我去你家，你上次说你住这附近。我已经让我司机回去了。”

她的大胆和她平时的怂包模样大相径庭，这让叶淮让感到不解。“虽然我没谈过恋爱，但是以我浅显的认知来看，女生跟男生回家是一件暧昧的事，进度会不会快了点？”

其实他说的进度快真就仅限于他觉得这太暧昧很不对，因为他不熟悉流程。

“我们只有两个月不到了，要抓紧时间。”姜灿星鼓励他。

大概是步行十分钟后，叶淮让带着她回了家。

姜灿星登堂入室，先是问他要了一杯水喝，咕嘟咕嘟牛饮完，接着在屋子里转了一圈。

这房子，真的挺小的。

姜灿星不是没见过农村。姜建华早年也是从农村里出来的，每年春节他们都会带着奶奶回隔壁江省的老宅过年，但在姜灿星的印象里，农村的房子应该都是很大的，也许装修没那么好看，但是不会逼仄。

可是叶淮让的家是很小的，和周围的其他农村自宅完全不一样。这座房子唯一的优点是干净，干净到有些孤寂。

“你妹妹呢？后来没有吃到生日蛋糕，她哭了吗？”姜灿星坏心眼地提起他那个不存在的妹妹。她不喜欢被耍，她会记着。

叶淮让从里间搬出电风扇，插了电放在她面前：“我没妹妹，因为吃不到蛋糕，她把我开除了。”

电风扇咔拉咔拉地响，像一个年迈的老人在说话。姜灿星不由想起了刘简说的，他有一个外公。

“那你外公呢？”她问。

外公很快就从大门进来了，自己推着轮椅，气色不怎么好。“叶淮让，开电视我看看，体育频道。”

刚进来却发现狭小的前厅坐着个女孩子，他不由一愣，“怎么回事，这谁？”

叶淮让给外公倒了杯水，然后替他打开电视，“我同学，在附近学车。”

“学车学到家里来了？”外公推着轮椅到姜灿星面前，“小姑娘，你好啊，考上哪个大学了？”长辈永远最关心这些，和填志愿那天她奶奶问的一模一样。

姜灿星礼貌地站起来，回答道：“爷爷你好，我考上了W大，学的是阿拉伯语。我的学校离T大也很近。”其实最后一句话不说也行，但她还是说了。因为他说她只是她的同学，可是她现在明明是他的女朋友。

电视机打开了，不是体育频道，叶淮让开始一个个调。

“啊，阿拉伯语？”外公看了眼叶淮让，见他没什么反应，便笑道：“那也不错，咱们中国现在贸易这么发达，以后当个翻译也能做贡献。”

姜灿星“嗯”了声，不说话了。当翻译是很好的，但她不想只是当翻译。

电视正好调到娱乐频道，韩时恣意英俊的脸一闪而过，姜灿星下意识按下了叶淮让的手。“让我看看吧，看完这个新闻就可以调掉。”

叶淮让看向她，没什么表示，但手没再动了。

“近日，XX品牌于京市举办时尚活动。除品牌高层出席以外，近期小露头角的新生代艺人韩时也以一头银白发色亮相，获媒体和观众高赞：好亮眼。据悉，韩时正在为创作宇宙主题相关EP做足准备，一个月前就已染了头发，笑称增加灵感，寓意银河在顶……”

咦，又是白头发？最近是很流行这个吗？姜灿星看看叶淮让，又看看电视里的韩时。叶淮让的头发已经染回来了，是黑色，但她还记得他白头发的样子。两个人都好看，但好看的不一样。

如果说叶淮让是一副水墨山水图，那韩时就是一副莫奈花园式油画，前者饱蘸一笔清冷松烟，后者轻吻缤纷鲜亮错落。春兰秋菊，夏花冬雪，各有一态。

叶淮让不知道自己被和电视里那个人比较了，他基本不认识什么明星，也没仔细看新闻内容，等着这条过去，他就调到了体育频道。

外公看了会，一场足球赛恰好以他喜欢的队伍失败告终，气的拍了拍轮椅：“走了！今天别过来，不留你饭！”然后出门离开了。

“啊？这么热的天他去哪里啊，会不会气出病来？”姜灿星追到门口，看到这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双手很麻利地推着自己去了隔壁的大屋子。难道那个也是叶淮让的家？

“进来啊，你不嫌热？”叶淮让把她拉进来，关上门，让她继续吹电风扇，“各回各家不是理所应当？他只是回他自己家去。”

姜灿星脑子宕机了，她不明白他的外公为什么要回他自己家，他的家难道不就是叶淮让家吗？“可他是你外公。”她说。

“他不是我亲外公，只是小时候会偶尔照顾我。我没有外公。”自从叶薇然死后，叶淮让就从她在市区租的房子里搬出来回了乡下，后来考上市区的天中也是住校，高三不住校了就借住在市区亲戚家。

所谓的外公，其实是叶薇然以前帮助过的邻居，那时这个老头还没这么老，得了骨癌早期要截肢，没那钱，叶薇然借了也没让还，说以后有机会多照顾照顾叶淮让就行，后来叶薇然去世，是这个老头帮着十岁的叶淮让办了葬礼，但火葬场那个火化按钮是叶淮让亲自按的。老头就一直能帮则帮的和叶淮让相处到现在。

“那你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过的吗？”姜灿星问。

叶淮让在她旁边坐下：“是，一个人很自由。”

姜灿星不知道他的自由和她想要的自由是不是一个东西，但直觉告诉她应该不是。她还有很多问题想问。

“那你的假外公为什么突然来了又走？”假外公和假女朋友。一切都是假的，她想。

“他的电视机坏了，不想出钱修，就到我这来蹭。”

“那你的电视机也坏了怎么办？”

“不看电视机不会死，但是骨癌复发会死。只要还活着就行。”

“那他的骨癌复发了吗？”

“复发了。”他说。然后把上次老头带来的零食找出来递给她。

姜灿星低头一看，是一大板云片糕，应该是哪家人结婚拿的喜糖。

姜灿星要回家去了，是叶淮让给她叫的车。刚坐进车子里，司机正好下车去解决下生理急需，她探头问他：“过几天就要考科目二了，你要是考不过怎么办？”她在真心实意地替他担心，因为他平时实在被教练骂太多了。

“科目二又不是一考定终生。”他莫名地看着她。稍微减慢点速度就能成的事，需要这么担心？

姜灿星抿了抿唇，“要是有会自己开的车就好了。我很怕学科目三，外面有很多大卡车，汽车和行人。”

叶淮让：“……”直接就科目三了？说的好像你科目二就会一次过似的。

“叶淮让，你不是要学人工智能了吗，你说汽车以后能自己开吗？驾校的那个车好破，我感觉我都没法想象它自己开在路上的样子。”

“理论上改装一下，装上高精地图，LiDAR和其他传感器就能试着测试，但是技术上实现很难，后装市场做不到。除非自动驾驶系统一开始就已经集成到驾校这辆车里。”

然而这也并不是纯用计算机视觉来完成感知，而是以激光雷达为主导。这位未来的计算机视觉专家这样想着。

“那你以后可以做一下吗？学了车我才发现我不喜欢开车。”

“不可以。这世上不会有人想要把驾校的手动档汽车改装成自动驾驶汽车，除了你。”

“哦，那好吧，再见。”

叶淮让没接话。他其实不是一个喜欢说再见的人，因为当年叶薇然说了再见后就再也没回来过，这两个字让他觉得恐怖。

司机回来了，听到这样的对话莫名笑了下。车开动，姜灿星往后看，叶淮让还站在那里，他在烈日下站的很直，就这样随着距离渐渐变成一个点，消失在视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