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08

常庆县并非富庶之地,县城比青山镇大上些许,更为热闹些许,屋舍更为气派几分,并无其他出彩之处。

裴晔身边不时有驴车经过,还有挑着担子的货郎一边吆喝一边借过,还有垂髫小儿哭着闹着要玩具的声音。裴晔循声望去,就见一裹得严实的青色棉衣的小孩儿正在地上打滚,指着货郎担子上的麻糖哭闹不休。旁边年轻的母亲面色窘迫,想要发作,又碍于众目睽睽之下,不好动手,一张脸气得通红,咬牙将孩子从地上拽起来,心疼地看着沾了灰的衣裳,劈头盖脸骂道:“新做的衣裳,看看都被你糟蹋成什么样了!”

孩子哭得更大声,又要往地上躺,那妇人没辙,只好恨恨地拽着孩子来到货郎摊位面前,仔细挑了个最大的麻糖,一边骂一边塞进孩子手里,又摸了摸货架上一个雕着花开富贵纹路的黑色漆盒,爱不释手,最后还是狠心移开了目光,买了个针线包便拽着孩子匆匆离开。

裴晔忍不住驻足,如此场景,倒让他想起来小时候在孤儿院中的种种。那时候有父母带着孩子来孤儿院捐赠东西,那小孩儿抱着辆玩具汽车,哭着在地上打滚,他妈妈的表情也和方才那位妇人差不多。

那时候裴晔十分羡慕那位恣意哭闹打滚的小孩儿,那是被宠爱的孩子才能拥有的任性底气。

如今穿越一遭,裴晔曾经羡慕的东西,如今也拥有了。

正因为如此,裴晔才这么动力十足。

现在在位的永熙帝是大周朝第三位皇帝。从王朝周期律的角度来看,这正是刚完成一轮改朝换代后的向上时代,百姓们手里的土地还没有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兼并到地主们手里。通俗点来说,就是百废待兴,再积累一段时间,碰上明君贤臣,便能迎来一场盛世。

裴晔不紧不慢地踏进文盛堂——这是常庆县最大的书肆。县试已经开考,书肆的客人较之前段时间骤减。如今学问差不多的都下场考试去了,还在书肆里头的,要么就是如同裴晔这般火候还没到,不能下场的读书人;要么就是念过书识得字,却不走科举路线的殷食人家。

让裴晔意外的是,书架上摆了许多小说。有历史演义,也有涉及风月的香艳文字,还有许多脑洞大开的小说,裴晔随便翻开一本,便被里头男变女女变男,男女男男女女之间的爱恨纠葛给惊呆了。比如其中有一个故事,说的便是某员外郎新纳了门小妾,那小妾生得如花似玉,性情更是温柔如水,不仅深得员外欢心,更得员外夫人喜爱。

裴晔一开始还以为这是一本宅斗文,夫人走面甜心苦路线,小妾是黑心莲人设,结果作者笔锋一转,员外两腿一蹬没了性命,夫人和小妾情投意合在一起了?您猜怎么着?原来小妾本是男儿身。

裴晔大为震撼。

这样的书在书肆一抓一大把,很显然,大周的出版业十分繁荣。

这倒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大周太/祖为了教化百姓,特地取消了出版税收,少了这笔税,各大出版商不就有了更大的赚钱动力?现如今书肆摆着的奇奇怪怪的脑洞小说,都是书商们辛苦约稿后的成果。

别看裴晔刚刚看的这本《妻妾韵事》剧情有些雷人,实际上这本的销量还真不错。听伙计露出的口风,书肆正打算继续和作者约稿呢。

裴晔心说果然还是自己保守了,刻板印象要不得,谁说古人保守的,人家接受能力不是挺好的吗?

那伙计也是个机灵的,见裴晔气度不凡,笑着同裴晔搭话,“公子若是有意,也可练练笔,随意写上几篇文章,赚点笔墨钱。”

“你这伙计可别瞎出主意!”有人皱眉,不满道,“这位后生正是努力读圣贤书,考取功名之时,你哄着他来写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俗世小说,岂不是耽误了人家!”

那人说着,又转过头来看向裴晔,郑重告诫他,“后生莫要嫌弃我多嘴,有道是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我便是当初被这些杂事迷了眼,以至于荒废了大好年华,到了这把年纪,依旧一事无成。”

裴晔抬眼望去,见对方须发皆白,满脸唏嘘,手上却还拿着一本《妻妾韵事》,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愣了一会儿才笑道:“多谢老丈指点。”

老丈颔首,而后迅速地伸手点了点,“这些我都要了,老规矩,半个时辰后送到我府上。”

见裴晔还站在原地,老丈又伸手往右边指了指,“这家坊刻店主有些门道,能拿到不少私刻的好东西,那边便是,后生你可以去那边看看,有不少名家章注。”

时下出版分为官刻、坊刻和私刻。官刻便是官府印的书,质量好,由国子监和司礼监负责,品质自然不差。不过官府印的大多都是儒家经典,其他的补充集注基本没有。私刻走高端路线,质量好技术佳,大多在大儒或者世代书香之家流通,名家典籍和章注,都以私刻质量上佳。坊刻便是如文盛堂这样的书商,印书卖了赚钱,各种质量的都有,目标客户有达官显贵,殷实人家,也有寒门学子。只要想买书,走进书肆,总能买到自己想要的。

裴晔手里拿着的就是最便宜的缮写本,也就是手抄本,多为书生赚银子在书肆领了任务抄下的,纸张粗糙,售价也便宜。方才那位老丈买的书则是雕版书,纸张雪白,还带有沁人心脾的墨香,价格也如同墨香那般美丽。

裴晔粗略一看,便知晓如今书肆已经有了一套成熟的运作体系,并非是创业初期抢占蛋糕之时,而是该抢的份额都已经抢到了,正在细细消化中。

裴晔想了想,还是叫来了伙计,笑着问他,“读书人关心的头等大事便是科举考试,我听说别人花高价买到了近十年的县试题,怎么你们店里没有?”

伙计被人问的次数太多,下意识露出客套的笑容,弯腰陪笑,“能收集好近十年县试题目的,都是什么人家?咱们小门小户的,哪里能和玩私刻的老爷们比?”

裴晔一听就知道,这便是私刻和坊刻划分出的蛋糕了,双方井水不犯河水。但县试真题这么大的一片蓝海,坊刻也未必不动心。

伙计也机灵,见裴晔若有所思的模样,笑着告退,飞快进了后院。

不多时,便有一位身着墨绿色衣裳的中年文士从里面出来,笑着对裴晔拱手,“县试题目,我这里确实没有。小兄弟若是真心想买,我倒是能帮忙想想办法。”

裴晔很是意外,拱手道:“不想小子随口几句话,竟让东家亲至。”

东家很是豪爽,“小兄弟年少有为,一看便知绝非池中之物。他日金榜题名,我这文盛堂也算是不虚此名。”

裴晔笑而不语,东家则请裴晔进里屋细聊,“我观小兄弟这气定神闲的模样,想来这两年就该下场试一试了。若是小兄弟能记住考题,出来后告知我,我定有重谢!”

坊刻果然有意做这笔买卖。裴晔眉头微动,又忍不住好奇,“既然东家有此意,为何却不印真题呢?”

东家苦笑,“我花高价倒是能拿到不少原题,但如何解题,我就只有干瞪眼的份。人家私刻的县试题,都是本地有名有姓的读书人,功名在身,族里还有在外地赴任的举人老爷。有私刻珠玉在前,我这小小的文盛堂,哪敢卖什么真题?便是请人来解题,人家也怕解错了题,反而污了自己一身清白。”

裴晔暗自点头,果然每一行都有各自的弯弯绕绕。

东家客气地给裴晔倒了杯茶,不动声色地打听起裴晔的情况,“小兄弟不像是县城本地人吧?我这文盛堂开了几十年,还是头一回见小兄弟。你这样的人材,任谁见过一眼都不会忘记。这是家里有人来考县试?”

裴晔笑着点头,“族兄考试,我正好跟着来长长见识。”

东家又是一乐,“那我明年就能听到小兄弟榜上提名的好消息了!这个我懂,一定是夫子觉得你火候到了,提早过来感受一番县试的氛围。”

说罢,东家又乐呵呵地往裴晔的方向挪了挪身子,“不知小兄弟师承何人,尊师可否愿意解一解县试真题?”

裴晔哪能这么卖了周夫子,玩笑道:“我哪能做夫子的主?若是承您吉言,他日我顺利考取了功名,倒是敢大着胆子试一试解题。”

“好!”东家当即一拍大腿,“年少有为,合该如此!”

裴晔只是笑着摇头,摆手道:“小子狂悖,让东家见笑了。”

东家则是再三强调,“他日小兄弟金榜题名,可别忘了今日之言。”

裴晔本来也有此意,蓝海项目,又能养名望,为什么不干?

当然,前提是自己明年能顺利考取功名,否则一切都是白搭。

告别文盛堂东家后,裴晔回到住处,取出一套县试真题,按照顺序,掐着时间给自己来了一场模拟考。

等到裴持敬考完,裴晔也结束了自己的模拟考,正好停笔去考房外头接裴持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