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二月,春风拂至,送寒迎暖。
这一日,李乾一下朝便回了东宫,私下召集秦陌与赵桓晋,再度到书房议事。
清珩院里的白玉兰开了满枝头,秦陌走出房门,路过玉兰树下的那汪静悄悄的池水,脚步一顿,忽而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冷清感。
总觉得,那儿曾有过满池的荷叶红莲。
明明自他入东宫起,那一脉碧水一直都是光秃秃的样。
少年晃了晃思绪不明的脑袋,继续朝汇贤堂走去。
一入门,那道修长的身影,仍旧恭敬地比他先来一步。
所有人只知赵桓晋十七岁发配边疆充军,二十四岁重回长安建功立业。
人人见他依如矜贵的翩翩君子,孰不知那肋骨下的一汪心思,早已是深不可测。
他的眼线遍布各地。
哪儿有点风吹草动,皆逃不过他的眼。
而就在他出差的前阵子,他安插在南疆的眼线,尽数失联了。
没有任何消息递回来,这本身就不是一个好消息。
赵桓晋派探子前往昆明的节度使府,对方捎回了一段蹊跷的信息,有一大批铁匠在节度使敕令抓捕后失踪。
这便不得不忖度了。
近些天,赵桓晋调动底下所有的势力,布出了更大的密网,最终发现南疆边境山峦一带,存在私自囤兵的迹象。
始作俑者是否是节度使周荀尚无证据,私囤的辎重也不知藏匿在了何处。
李乾思量许久,决议派秦陌暗访南疆。
一则秦陌初出茅庐,虽在北边闯出了点名堂,于南境官员却面生的很,适宜隐藏身份;二则秦陌背后是长公主,手上有兵,真有异样,可以直接调令军队支援。
三则秦陌的本事,李乾心有成算,派他办事立功,也有一点提拔栽培的私心。
赵桓晋对此早有谋划,一得到太子殿下的认可,直接从袖中拿出了两份户籍,一份房屋地契,以及一份通关文书。
“刚好下官近日探得一对私奔向南的少年,逃往的目的地,正是云南边境陇川县的一座小酒坊。”赵桓晋慎重提议道:“能断下官的眼线,只怕南境已是铁桶一块,世子爷套个真实存在的身份前往,百利而无一害。”
秦陌倒没有觉得不可,李乾拿过赵桓晋手上的伪造文书端详了会,忽而道:“带上弟妹,刚好。”
这文书上私奔向南的,正是一对十五六岁的少男少女,贵族小姐爱上了家仆之子,不满家中为她指婚,两人索性出逃。
倒真是胆大而热诚。
李乾刚想问赵桓晋现儿个把他们安顿在了何处,秦陌疾言厉色道:“为什么要带她!她能做什么?”
崔兰殊一个深养闺阁的丫头,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带她过去,除了拖后腿,还能做何用?
秦陌不予苟同,想择一位身手好的女护卫,与自己一同前往。
李乾摇头置否:“这是一个闺阁小姐与家仆私奔的桥段。女护卫并不具有闺阁气,南疆那帮居心叵测的虎狼之辈,只怕个个眼精心细,不定瞒得住。崔氏女正合适。”
再而,难得有这种孤男寡女出行独处的机会,李乾当然要助力一把。
有什么比共患难,更容易让人生情的呢?
赵桓晋也不知是瞎凑什么热闹,笑了笑道:“世子妃也算是下官看着长大的,可真不是一般女子,自小就是个机灵鬼,有勇有谋的很。”
否则,也不敢孤身一人跑到他府里去,说那么大逆不道的话。
秦陌听出了赵桓晋话中对于那夜有意无意的揶揄,试图探出他是否怪罪的态度,少年唇角抽了抽,严词拒绝,口口声声觉得崔兰殊只会是个拖油瓶。
李乾冷嗤道:“净说人家会耽误你,怎么,你连庇护发妻的本事都没有吗?”
秦陌一噎。
少年这样半大不大的年纪,又是这么一副桀骜不驯的脾性,最是吃不得的,就是激将法。
说什么,都不能说他不行。
李乾也不单单激他,有理有据道:“毕竟扮得是一对私奔的少男少女,感情甚笃,未免被人拆穿,少不得要相互配合,你俩是夫妻,正好合适。再则,你们的落脚地是一处酒坊,早闻崔氏第一美人酿得一手好酒,也不需她做什么,帮着打理酒坊,不被识破即可。”
秦陌还是不同意。
李乾也不迫他,各退一步,直言不如叫来当事人,征求她自己的意见。
毕竟此行确有危险,若小姑娘自己心生畏惧,就真的耽误事了。
兰殊得了召唤,款款从长廊而来,刚进屋福了个身,李乾开门见山道:“现下有个任务,需要弟妹陪子彦出趟远门,此行恐有危险,你可愿意随他去?”
上一世,太子殿下也征求过她的意见。
那时兰殊一心扑在秦陌身上,誓与他同甘共苦,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这一世,兰殊垂眸想了想,“愿意。”
李乾露出了一点笑意,心满意足地赞许道:“不愧为秦家宗妇,巾帼不让须眉。”
秦陌冷色没吭声,只目光灼灼地将崔兰殊瞪着,恨不能将她架于火上烤,一脸恼怒她不识趣。
兰殊并非不识趣。
她垂目而立一旁,兀自心想,等到了南边,你就会千恩万谢带上了我。
毕竟,届时会发生什么,她早已经历过了一遭。
正是早有预料,兰殊才想着借这个机会,为秦陌提供一些助力,以获取他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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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春向来是国朝最为忙碌的时候,东宫也有许多事需要商议谋划。
待赵桓晋走出东宫,院外夜色已深。
马车辘辘在朱雀大道行驶。
赵桓晋在车厢内,捏了捏眉心,闭目养神。
忽地一声勒马,赵桓晋掀开眼皮,帘外传来侍卫斟酌的询问:“大人,今夜曲江边有迎春祭神典礼,不少百姓前往围观,主干道有些拥堵,不然,我们绕一下路?”
话音一圃,车窗外,传来了烟火绚烂之声。
赵桓晋轻挑起车帘,朝着那漫天的火树银花看了眼,脑海中忽然闪过多年前同样的一个画面。
他沉吟了片刻,起身,从马车上下了来。
“你先回去。”赵桓晋站在马车旁,整理了下衣摆,朝着曲江边走了去。
说起来,他好像很久都没看过江景了。
发配充军的那段日子,北疆土地贫瘠,只有黄土与沙暴,回京后,他为了升官封爵,一直拼命往上爬,忙得脚不沾地,也没空停下脚步,看一看路边的风景。
赵桓晋隐没在人群中,跟着人流一同走向江边。
不少小贩趁此盛宴在草垛上摆摊,整个江边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赵桓晋伸手抵挡着人潮推攘,蓦然想起少时,他金尊玉贵的那些日子。
那时的他,每回出门,十几个人围着伺候,但凡遇到人多的地方,都有两排小厮帮忙开道。
大概便是如此狂妄不驯,老天爷才看不过去,在上元节那天,让他遇到了那个人。
自此,赵家年少轻狂的小公爷从此由爱生卑,为博美人一笑,把他这辈子的不要脸都交托了出来。
那天,天空中的烟火,也是如此灿烂。
华灯初上,一切都如梦境一般。
曲江的另一头,兰姈站在岸边,望着天空,不知回忆起了什么,发了好一会呆。
玉裳着急忙慌从马车上拿来了狐裘斗篷,给她披上。
瞧了一眼自家姑娘略有孤寂的背影,玉裳满心郁结,四肢百骸如被人撕扯了般。
今晚,姑爷明明答应陪姑娘出门看灯的。
自从家里纳了妾,十天半个月不见姑爷回一趟主屋。
那帮妾室都快踩到姑娘头上了,好容易今天来了一回,兰姈不过去厨房做一顿羊肉羹的功夫,回来,却听见自己屋中,传来男女欢好的叫浪声。
婉姨娘那个不要脸的,竟哭着说胸口疼,跑来主屋勾搭姑爷。
姑爷就这么打姑娘的脸......
玉裳当时差点没忍下去,险些推门而入,兰姈却拉住了她,“迎春典礼快要开始了,玉裳,你陪我去看吧。”
那屋里的人不知是不是听见了门外的动静,叫的越发带劲起来,玉裳红了眼眶,“姑娘就这样忍着?”
兰姈垂下睫羽,笑容惨淡,“本是我不好,嫁过来这么多年,都没能给郑家开枝散叶。”
可屋里现儿添了这么多人,不也一个蛋都没下出来吗?
玉裳越想,越是替兰姈不平。
待空中的烟火散了声息,兰姈的心情被四周的热闹氛围带得舒缓了不少。
她捻了捻肩上的狐裘边,提起唇角,同玉裳笑道:“难得晚上得空出来,我们去平里巷吃碗抄手吧。”
平里巷有间老字号夜宵摊,抄手做的一绝。
兰姈以前几乎每隔五日就会来一次,奈何后来跟着郑祎外任,一经数年,都快忘了是什么味道了。
兰姈满怀期待地朝着曲江边上的那条羊肠小道走去,远远看见“洪氏抄手”的招旗仍在灯火中轻轻飘扬。
兰姈欣慰地笑了笑,抬起裙摆,疾走了两步,蓦地,顿在了原处。
小店门口,那一如既往摆置的三角木桌前,悄然坐着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