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年少时候,他便是这样,为了能多看她一眼,每日都来店门口的这张木桌前守着。
说来也怪,那会的兰姈,原先一点儿也不喜欢他那骄纵成性的样子,后来不知怎么的,目光一落在他身上,却再也挪不开。
赵桓晋听到巷子口传来一阵轻盈的疾步声,抬眸,正好与她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
兰姈迅速低下螓首,决意扮作只是恰巧路过的行人般,正想从店门口缓缓走过去。
她差点儿就能保持着闲散的姿态离去了。
原以为他会像上次在酒楼那样忽视掉她。
擦身而过的霎那,背后,男人早已不再青涩的嗓音倏尔响起,又低又沉,仿若从她心口碾了过去,“故人难得重逢,就这么不待见?连一同吃碗夜宵的情分,都赏不起了?”
“果然赵家一落魄,下官就配不上入郑夫人的眼了。”
他一口一个故人,紧接着喊了她一句郑夫人,又熟悉又疏离。
兰姈终究不能不考虑他现儿是郑祎的顶头上峰,需要维持表面的和气,缓缓回过头来,“妾身并非此意......”
她斟酌着如何将自己只是路过且有要事离开的托辞,说得圆满。
他全然没兴趣听她的借口,食指弯曲,轻敲了敲桌面,凛凛一个字,打断了她,“坐。”
那一副上位者的威仪姿态,面无表情,叫人完全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以前的他虽然霸道骄纵,何曾有这样难以接近的可怖气场。
兰姈觉得陌生极了,也不敢开罪他。让玉裳去柜台帮她点了碗抄手,便在他身旁,老老实实坐了下来。
接下来,两人均是沉默。
赵桓晋一直没说话,只在抄手上桌后,拿起旁边的醋瓶,往她碗里添了点。
这是她少时就偏好的饮食习惯,兰姈望着他的动作,嗅到了一丝熟悉感,心里莫名安定了两分,心想,他应不是来找她麻烦的。
兰姈并不知兰殊已经和赵桓晋彻底摊了牌,以为在他眼里,她仍是那个一见他失势便始乱终弃的女子。
如今风水轮流转,她不会意外他有心报复,却也不意外他可能早已释怀。
毕竟,他能以二十七岁的年龄升任三品,早不是当年那个只会绕着她转的纯真少年。
宰相肚里能撑船,少时的龃龉,到了他这,大抵已成了不足为道的鸡毛蒜皮了吧。
兰姈心里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不断宽慰自己,这只是一场普通的续旧。
可她很快便发现,自己的这口气松早了。
这位权势滔天的尚书大人,食不言,寝不语,安静地等着她一口一口把抄手吃完后,以散步消食的名义,却叫玉裳原地等候,带着她一步一步,走到了他们曾经定情的地方。
曲江另一头静谧的水岸边,烟柳嫩黄,四周桃枝叠影,迎着春意,冒出了满枝芽的花苞。
他俩一前一后地走着,续旧的话,有一句,没一句。
“他对你好吗?”
面对他不冷不热几乎客套式的关怀,兰姈短促的沉默了片刻,思忖着最为妥帖的回话。
赵桓晋突然转过身来,趁她一个愣神,双手握住她的手腕,霎那间,将她抵到了一棵桃花树下。
兰姈美眸圆瞪。
后背紧贴上黑漆的树皮,她刚睁大着眼抬首,男人的手不由分说地,朝她头顶落了下来。
他一把掀起了她的碎发,朝着她光洁的额角看去。
入目,是一道碎瓷片划破的疤痕,细细长长,泛着结痂的褐色,横陈在她雪白的肌肤上,触目惊心。
赵桓晋的双眸,狠狠沉了两分。
兰姈煞白了脸色,在他怀里挣扎起来。
赵桓晋却不肯松手,凭着身形高大的优势,将她按在了树上。
两人此时挨得过近,兰殊心惊胆颤,又退无可退,只能伸出双手,推着他的胸膛,清越的嗓音下,透着几不可闻的颤抖,“大人这是做什么?”
他盯着她发颤的睫羽看了良久,鼻尖逸出了一丝冷笑,“姈妹妹这么聪明,居然看不出我想做什么?”
他温热的鼻息扑在了她耳畔,话语间熟悉的腔调,令兰姈素是平和冷淡的双眸里,顿时浮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慌乱,呼吸声,一时间变得急促不堪。
她蓦然回想起当年,他也是这样,设法引走了她身边随侍的女婢,将她抵在了大树下,肆无忌惮地向她表露心扉,非要她答应,还不由分说的,强吻了她。
兰姈压低了螓首,半分头都不敢抬,生怕他像少时那般,戏弄于她。
那时,是少年间的暧昧与悸动。
这会,就是不守妇道,寡廉鲜耻了。
她怕他以这样的方式报复她。
然而他除了将她抵在树上,没让她挣脱,接下来并没有做什么让她过于难堪的举动。
赵桓晋靠在她耳边,沉沉道:“你知道我这些年怎么过来的吗?”
他的声音又低沉又危险,兰姈手抵着他的胸口,贝齿轻启,都是哀求,“我知道大人吃了许多苦,是我对不起你......”
赵桓晋却笑了,“你哪里对不起我?”
兰姈紧紧咬着下唇,面上仍是那冰清玉洁的冷面美人,心里却乱得犹如擂鼓,眼眶已经被他吓得通红。
那金豆子在眼圈里不停打着转,赵桓晋到底有些看不得,终究往后退了一步。
他一退去,兰姈发软的身子顺着树根坠落地上。
她忍不住捂了心口,一抬袖,凉风灌入袖间,令她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哆嗦。
男人直直站在她面前,没再压迫着她。
可那颀长的影子仍被月光照的长长,罩在她身上,兰姈的心口,仍然止不住地慌跳。
须臾过后,待她收了收眼角的泪花,他那喜怒难辨的嗓音再度在她头顶上响起,“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
兰姈蓦然抬头,他又欺近了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盖住月光的那一道男人轮廓冷硬,兰姈瞧不见他的神情,却感觉得到他投射而来的目光灼灼,直直落在了她身上。
男人漆黑深沉的双眸,忽然浮出了几分笑意,又温柔,又意味不明,“因为我很快,又要惹姈妹妹不开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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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秦陌同枢密院告完假,回屋准备出行的行囊。
收拾完细软,秦陌迈出房门,转过后花园的长廊,前往昌宁的院子里拿药。
按礼制,昌宁作为大周公主,理当深养于后宫之中。
可昌宁自小跟在李乾身边长大,李乾搬到东宫,她也闹着跟来住。
帝后去世的早,李乾一直比较惯着她,是以一个东宫,太子,公主,世子爷,齐聚一堂。
秦陌这趟远行,行踪保密,不宜前往太医院讨要旅途常备的一些便药。
好在昌宁自小痴迷岐黄之术,从小到大都在学医,从太医院拿什么药材回来,都不引人怀疑。
秦陌这趟来的甚是时候,一进院门,难得遇到了昌宁的师父华圣手。
华圣手作为药王谷最后一名关门弟子,医术卓绝天下,是大周唯一一个在太医院挂名的游医,拥有一副救苦救难的慈悲心肠,整天到晚云游在外,悬壶济世。
与秦陌也算是旧识。
两人寒暄了片刻,华圣手笑眯眯道:“你来的不巧,我刚给昌宁布置了课业,现儿她正在抓耳挠腮呢。”
秦陌道:“我不是来找她说闲话的。”
但一想到那小丫头想事的时候最讨厌别人打扰,秦陌没有立即进屋,直接在庭院里的桌前坐下,请华圣手为他把了把脉。
“世子爷哪儿不舒服?”
华圣手望闻问切,双指按在他手腕上,只觉得脉象沉稳,身强体壮,身体素质比一般同龄人强了不知多少。
秦陌见他也看不出什么毛病,只道是难得他回来,顺便问个诊。
华圣手温和地笑了笑,见秦陌听了他“并无大碍”的诊断,少年眼底闪过一丝不明所以的困顿,眉稍一扬,询问他最近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秦陌试探着道:“我有一个朋友......”
华圣手身子往前,侧耳倾听。
秦陌眉心微蹙了会,直觉支支吾吾反而容易遭人堪破,索性道:“如果一个人患有龙阳之癖,还会对女子产生肖想吗?”
华圣手眨了眨眼,微微将身子后移,扬着下颌,将眼前血气方刚的少年上上下下打量了番,感觉他这个朋友,应该不是他自己。
华圣手道:“当然可能。”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有人好女色,有人好男色,自然也有男女都喜欢的。我之前路过扬州一带,就曾遇到过一个富商,家中妾室有男有女,正是个双性恋。”
秦陌:“......”
所以,他其实是个双性恋吗?
从后花园回来的路上,少年提着昌宁给他备好的药箱,一路从长廊走来,眸眼说不尽的暗沉。
他一点也不接受自己如此滥情。
少年在心底坚定地想,便是双性,他也只愿挑一人放于心上。
至于那些没头没尾的梦境.......
秦陌思来想去,将其归咎于双性恋正常的生理反应。
恰巧崔兰殊是离他最近的女人,才会有那些荒唐的梦。
只是男人的劣根性罢了。
秦陌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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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天色将明未明,半空中夜雾仍在徘徊,马蹄声已从街头转角处响起。
不过多时,一辆不大不小的马车穿过夜雾,朝着鱼肚白泛起的东边城门驶去。
兰殊坐在车内,低头抿了一口醒神的参茶,眉眼间缀着三两点笑意,听着秦陌沉声“控诉”这些日子,对于她抄底的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