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皇极殿。

“末将穆元承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年轻的臣子神情坚毅,拱手趴跪在帝王面前,毕恭毕敬,谦卑顺从,代表着顶级权势的流冕之下是一副垂垂老矣的面孔,那是知天命之龄的魏宣帝。

“仲麟,这么多年你替朕守着漠北,辛苦你了。”

帝王语气淡漠,闻言,穆元承神色几不可查凝了一瞬,面上恭敬道:“戍守边疆是为人臣子分内之事,陛下是要折煞臣了,北地太平,全仰仗于陛下天威,蛮夷见天子之师,莫不惧怕,仲麟方才能驰骋疆场势如破竹。”

殿内阒静无声,魏宣帝高座明堂,垂眸睥睨着地上的年轻臣子,眸色晦暗不明,即便穆元承毕恭毕敬,魏宣帝依旧忌惮着这个掌握着北地兵权的男人,哪怕他身体里流着皇室的血脉。

御极十六载,他已然垂暮,与如同旭日般冉冉升起野心勃勃的年轻儿子们比起,他能清晰感知自己身体的衰败与苍老。

魏宣帝如同祖宗们一样,在年迈时迷恋上服食丹药,年轻时他尚且劝诫父皇忌服那些朱砂水银炼制的黑丸子,现在他隐约懂了先辈们对丹药的痴迷,身体得到回春的片刻,他就迷恋上了这种感觉。

同样,他也忌惮着底下不安分的臣子们,仲麟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是他亲姐姐安乐长公主的嫡亲孙子,想到入城时,百姓们对于他神明般的敬仰崇拜,魏宣帝心底那股子不舒坦再度冒出。

他想收回穆元承漠北军的虎符,但是想到他如今在军中的威望,以及才班师回朝,这才暂时熄了心思。

“你这小子出去打仗这么多年,倒是跟舅爷拘谨上了,还不快起来。”

穆元承也笑了,“诺。”

表完忠心,该谈感情了。

当穆元承走出皇极殿时,天色已暗,他望着头顶一团团沉甸甸的乌云,盛夏的风都带着灼热,沉闷压抑。

他缓缓从唇齿中呼出一口气,看见不远处走来的六皇子,唇角挂上一丝让人看不透的笑意。

六皇子是贵妃的儿子,对于穆元承这个有兵权又有能力的表哥,他向来是亲近的。

穆远承这次回来倒是忙活了一阵,先是在皇极殿受赏,夜里又陪着表弟小酌几杯,然后再赶回宁国公府。

“二爷,二爷,二爷回来了!”

快到子时了,街上一阵马蹄过后,门房忙不迭去禀,由于太过激动,快老国公面前时一个踉跄给磕了个头破血流,大喜日子,他就见红了。

长公主那张细纹遍布的脸,当即沉了下来,身份让她不好同一个门房计较,不过下人们都极会察言观色揣度主子心意的,她摆出这副脸色,想必后头有这门房苦头吃。

门房不敢喊疼,骇得两条腿直哆嗦,很快就没人搭理他了。

这么热闹,崔盈自然也不可能在她那小院儿里呼呼大睡。

整个宁国公府除了几个身子不太好,入夜需要早早歇下的,基本都在正堂等着穆元承。

看着呜呜泱泱一大群人坐着,崔盈细数发现,这国公府算得上主子的,都有数十人,难怪下人那么多。

在犄角旮旯里,望着那些见过一两次,或者从未见过的面孔,特别看到几个风格各异的美人时,崔盈有一时恍惚,那是男主穆元承的妻妾们,那本《皇权之上》所有剧情开始在她脑海中复现。

之前她住在崔家,于她而言只是换个地方生活而已,现在看到男主这些妻妾,她再度清晰深刻意识到自己穿到一本书里,现实和虚幻接轨,让她有一刹那的眩晕。

穆元承十六岁就上战场了,从白身少年郎到九锡宠臣,战功赫赫,待在国公府的日子少,却国公府除了老国公外,真正的话事人。

崔盈偷觑站在孟氏身旁的穆五郎,负手而立身量挺直,神情冷峻,望着正院对着穿堂口,不知道在想什么,他这模样任谁也瞧不出他神智异于常人,崔盈不由撇嘴,心忖道不说话还挺唬人的。

倏地又想起这厮还需要每日,一板一眼照着孟氏给他布置的课程表来生活,还是孩子呢,唉,不免有些悻悻然。

正当她半忧半愁想着穆五时,几道急促脚步声响起,接着就是女眷们的啜泣声,饶是宦海沉浮多年情绪内敛的老国公也激动万分,他脸色涨红,美髯抖动。

看他激动那样儿,崔盈生怕这位可以当她爷爷的老人家,一口气喘不上来去了,那就乐极生悲了。

“仲麟。”

“祖父。”

长公主拉着穆二郎也是不住抹泪。

崔盈这才收回放在穆五郎身上的视线,悄悄打量起这位脏黄瓜种马男,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只见那人披星戴月赶回来,一袭玄色圆领窄袖袍,腰系革带,足蹬黑靴,身量劲瘦修长,与穆五郎足有七八相似,挺鼻薄唇,显得有些寡情,同样生得遗传自长公主的凤目,只是穆二郎这双凤目更为锐利,像一柄未出鞘的刀。

他衣襟口拢得极为严实,从刚才回到国公府到与一众人说完话,鲜少时间笑,只有与孟氏和穆五说话时,才能看出几分真实。

满园春色藏不住的穆二郎,国公府家的麒麟子,看起来居然是个禁欲系美男,她还以为会像那日惊鸿一瞥的穆三郎一样,有一副风流相,再不济他征战沙场这么多年,该是五大三粗的糙汉才对。

他弟弟穆五郎看起来可比他像个武将多了,她偶尔看到这家伙光着膀子练武,要胸肌有胸肌,要腹肌有腹肌,还比穆二黑,汗水淌在他肌肉喷张的人鱼线上,她的身体是个刚及笄的未成年少女,但是灵魂是个熟女,荷尔蒙使她无法抗拒这种诱惑,她能感受到自己明显被这家伙的一身腱子肉吸引了,哪怕他是个笨蛋帅哥。

她承认她有点馋穆五的身子,如果不是见面后穆五确实蛮吸引她,她可能还会另寻出路,来解决嫁给刺史那龌龊老头的糟心婚事,总之这桩婚事她很满意。

男主穆二郎的长相着实出乎崔盈意料,也许是个儒将吧,崔盈也只能这样解释。

国公府的顶级二代,自然不注意崔盈这样的小喽啰,崔盈打着哈欠,看着他们一家人二人团聚的温馨场面,内心毫无波动,这酱油打得她想回去睡觉。

众人哭哭笑笑后可算是歇下来了。

穆二郎许久未回国公府,跟年幼的弟弟们说上几句话后,他去了岑氏的院子,虽然近些日子岑氏做得一些事情让他比较膈应,但是他不会在刚回府档口去妾室的屋里,给正妻没脸。

后面他短时间估计不会再回都护府了,岑氏在府中需要他给的体面,才能管住那些踩高拜低的老奴才。

翌日,穆元承去寻了穆元骁,若说这府上他最放不下的人,不是他那些姬妾,也不是他母亲,而是他那因为山匪祸事导致心智有缺的可怜弟弟。

听娘说五郎虽然还是看不懂兵书政要,刑律史籍,不过武艺确实相当不错了,可能不在自己之下。

他去的时候,正是午食过后,穆五正准备小憩两刻钟,便见二哥过来找自己,他腾得从榻上爬了起来,有些拘谨,“二哥。”

“五郎长大了。”

看着弟弟与自己持平身高,隐隐有些盖过自己之势,穆元承不禁感慨。

兄弟俩之间许久未见,难免有些相顾无言,穆元承原是想指点一下弟弟武艺,但是想到现在按照娘给弟弟安排的,应该是午歇了。

可自己才来,一人问了句抬脚就走,只怕府上要传出他与五郎不睦了,他这个哥哥找话谈,他甩手拿了一本《六韬》,笑道:“五郎如今倒是上进了,兵书会看了,武艺也精湛,二哥这次大败回鹘后,缴获了一杆绝世名枪,二哥回去遣人给你送来,日后上战场也能像外祖父一样,封个骠骑将军。”

眼见二哥拿起那本书,穆五神色一僵,下颚线紧绷,双手垂落在腿侧。

穆二一边翻那些早就烂熟于心的《六韬》,一边考校道,“五郎可有不解之处?”

穆五支支吾吾,还跃过轩窗瞧见了又跑来找他的可人小表妹,不停朝着她使眼色,让她赶紧走。

崔盈感动的痛哭流涕,只当是穆五开窍了,还知道跟她眉目传情了。

这么想着脚步快了几分,那边穆二郎也翻到弟弟做得批注,忍不住长眉一挑,“蒜蓉……小龙虾?炭烤小乳猪,麻辣,烫?桃子沙冰……冰圆子。”

五弟像个孩子似的在兵书上写满了吃食,穆元承一时又好气又好笑。

转头他又瞧见挂在他轩窗处的鸟笼,面色有些古怪,倒不是不让五弟豢养鸟雀,而是他养这鸟,居然是鹑鸽,当然他们北地都唤此鸟名为飞奴,用作传书。

他养鸟不说养个喜鹊,画眉,养个八哥也成,好端端养这种鸟作甚,政治嗅觉敏锐的穆二郎,立马阴谋论了,莫非有人想利用他五弟达成什么目的?

“咳咳,五表哥,今天我给你带了……”

一道娇俏又带着些矫揉造作的声音响起,却神奇般让人不那么讨厌,穆二郎发现他弟弟脸上神情生动起来,他甚少在他这个弟弟身上发现这么复杂的表情,心智的缺失让他情绪也缺失了。

喜悦,担忧,期盼,犹豫,这些词儿居然能同时出现在他弟弟脸上。

崔盈看到屋里的兄弟俩,特别是穆元承时,吓得小脸一白,立马屈膝给他行礼,“盈娘见过大人。”

她一个八竿子打不着商户女表妹敢喊穆五表哥,可不敢这么造次攀附男主。

弟弟屋里出现女人了,穆元承居高临下地睨着她端详了好一会儿,带着上位者的审视,后没说什么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