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等等。”永景帝小声道。
孟戮站定回看,虞绾绾也跟着回看,兴许是没想到永景帝还有能拦孟戮的勇气。
被孟戮这么一看,永景帝却像个瞬间蔫吧的孔明灯,忙起身,快速道:“孟都督,朕想同虞姑娘单独说两句。”
帝王行事,还要先问朝臣。
该是世人称奇之事。
但经过前几个时辰的铺垫,虞绾绾现下也算适应良好,竟觉得没有那么意外。
“不必单独说。”孟戮冷下的声调像是斩石的冰剑。
永景帝身后的两位太监柴尚和王鸣,柴尚神情不变,倒是王鸣显露出些微害怕。
永景帝:“……也行。”
永景帝看向虞绾绾,少年的眼虽有畏惧,但清澈如泉,似一眼就能看得分明,他朝虞绾绾走近了些道。
“朕想问问,六应道长同虞姑娘有说些什么吗?”
话音未落,永景帝快速扫了眼孟戮。
孟戮以前不喜欢他信道一事。
但这回孟戮神色不变,并未拉着虞绾绾转身离去。
永景帝心喜,稍显大胆了些:“可有提及…朕?”
虞绾绾轻轻摇了摇头。
永景帝眼神划过一线明显的失望,但很快又堆起笑脸:“也是,六应道长怎会在你面前提起朕。”
虞绾绾回想片刻,诚实答道:“六应道长同臣女并无太多言语。”
只是一些客套之词,十分寻常。
永景帝这回倒是不失望:“六应道长于世间修行,确实也不会同初见之人相聊太多。”
孟戮抬眸:“圣上说完了吗?”
永景帝乖顺点头:“同虞姑娘的话说完了,不过……”
“朕想做一件事。”永景帝吞吞吐吐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孟戮:“何事?”
永景帝握紧衣袖,像是过年时被大人们推到堂中表演诗朗诵的少年般紧张小心道:“朕…想封六应道长为大胤国师。”
这事是永景帝同孟戮第二回提。
第一回提时,孟戮只道国师一职,需引导民心朝向永景帝,显然根本不知身在何处的六应道长无法担任。
点到为止,永景帝胆小,便不敢多说什么。
可方才他见孟戮并不似以往那般反感道学,且他自己还相请了六应道长,这让永景帝再次燃起了希望,壮着胆子开了口。
孟戮沉默地看着永景帝,永景帝明黄色的袖口便更多了几道指印。
过了会,孟戮道:“圣上欣赏六应道长,国师之位,他确也配得上。”
永景帝初时微愣,继而瞳孔睁大。
“你同意了?”
孟戮:“圣上的决策,自然还是由圣上决断。”
永景帝沉浸在激动中,虞绾绾临走时,还被赏了一箱金子。
孟戮和虞绾绾走后,永景帝忙走到御案,取下笔架上的毛笔,同柴尚道。
“柴公公,快过来给朕研墨。”
柴尚应了声“是”,走到永景帝身侧,一边拿起墨条一边加着水道。
“恭喜圣上终于如愿以偿。”
永景帝唇角止不住上扬:“正是正是,没想到孟都督居然会同意,看来该是六应道长这回去孟府展露了神迹,让孟都督都相信了六应道长的能力。”
柴尚:“老奴也替圣上欣喜,只是……”
永景帝摸着下巴正想着给六应道长的诏书该写些什么夸赞之词,便随口道:“只是什么?”
“只是老奴心疼圣上。”柴尚悠然叹息,忽而掩面。
永景帝握着笔的手微顿,过了会他道:“朕如今能以朕自称,皆是孟都督的功劳,朕从前从未想过会有今日,柴公公不必心疼朕,朕很知足。”
柴尚手臂落下,眼眶还泛着红,“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道:“老奴越矩,还请圣上责罚。”
永景帝忙将笔递给王鸣,扶起跪着的柴尚:“柴公公心善,自小便待朕极好,你就像朕的长辈般,你这般担心朕,哪里会是越矩,也不需要受什么责罚。”
两人又推搡了几句,柴尚才勉强起身,躬着的身子显出了他几分老态,更惹得永景帝心疼不已。
永景帝拟完诏书后,便说要去给太上皇,也就是永景帝还在世的爷爷请安,也给柴尚放了个假,永景帝本是想带着王鸣去,柴尚却寻了个理由将王鸣一起带走。
两人回到了司礼监,院内小太监们正扫着落叶,正好分成了左右两拨,柴尚看了一眼,很快便收回了目光。
柴尚先迈进了门,王鸣紧随其后并关了门。
柴尚回身时,王鸣已然跪在了地上,他慢悠悠地坐下,道:“眼下倒是机敏。”
王鸣连磕了几个响头:“师傅,我没想到孟都督竟然会因为那么一句话就去质问圣上。”
柴尚手指在矮桌上轻轻敲着:“你认我为师傅的第一日,我便同你说过,人要沉得住气,越是能沉得住气,越才能如愿以偿,以往我总教你控制神情,因为人的神情最容易出卖内心,未曾想,你竟只学了个表面,想着能早日同虞家那位大小姐打好关系,竟是当着孟都督的面说出那些话。”
王鸣:“师傅,我错了,我当时瞧着孟都督已然走远。”
柴尚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吓了王鸣猛地抬头,仓皇满眼,柴尚皱着眉:“走远?你知不知道孟都督身经百战,其武力在整个大胤无出其右者,习武者耳聪目明,更何况是孟戮这样高手中的高手,你不可能不知道,你只是急功近利,贪欲蒙眼,那是你能最亲近虞大小姐的唯一机会,你便赌了一次,可你的赌的是孟都督不会那么心狠手辣,又或是赌我能保下你。”
“你可知,大胤开国以来,为何我们宦官一直势力薄弱?”
“徒弟知道,开国时有一大太监彭康想得从龙之功,愣是在帝王更替时,假传了圣旨给另外一位皇子,虽那位皇子短暂继位,却也被开国皇帝真正想传位的那位皇子斩杀,也就是平乐帝,所以平乐帝自此后十分防备和打压我们宦官,朝堂上又以文官为重,我们宦官所能获得权势越发减少,多年下来,也就成了现在的局势。”
“是也,彭康之祸,让后世宫内的每位太监都过得胆战心惊,恐惧也是我等安于现状的原因之一。”
“所以,你缘何觉得势力薄弱的我能抗衡得了孟都督保下你?”
王鸣微愣,继而脸色大白,膝盖快速挪动,发出难听的刷刷声:“师傅救我!”
柴尚垂眸:“今日孟都督所行所为,已然表明他对这位虞大小姐的看重,我得给他个交代。”
王鸣一直磕着头,哭腔带出:“师傅您一定有法子救我的,如果您老人家都不救我,我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好半晌,柴尚叹了口气,轻轻摸着王鸣的头:“有一条活路,你好好想想,我给你个机会,想到了就让你活。”
王鸣动作顿停,一下子收了声,像是头上顶着一个稍动就碎的花瓶。
也不知过去多久,久到柴尚收了手,倚在椅旁有些犯困时,王鸣才哆嗦着出声。
“师傅,我想好了。”
之后,王鸣同柴尚说了他的想法。
柴尚听完王鸣的话,再次伸手摸了摸王鸣的头。
“有这份悟性,你能活下去的希望就大了许多。”
王鸣垂头,他跪在了柴尚腿边许久许久。
***
回去的马车里,孟戮便不让虞绾绾自己坐一辆,而是拽着虞绾绾的胳膊上了自己的马车。
进去之后,孟戮倒是松开了虞绾绾的手腕,也不看她,只是拿起一册公文自己看着。
两人一时无言。
虞绾绾心头莫名,她不过是想尽可能保全虞家,又怎么惹到孟戮了?
虞绾绾垂下的眸子有些烦扰,一会想着她没彻底做下的想远离孟戮的决定,一会又想着刚刚在宫内孟戮对她的回护,还想着要不就让孟戮这么生气下去好了,两人慢慢渐行渐远也许也是一件好事。
沉默逐渐蔓延,马车行至半道,皆无人说话。
只是忽然,虞绾绾鼻尖微动,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鲜香,她虽午时用膳,但当时心中藏事,并没有吃太多,虞绾绾下意识掀开了马车帘。
却见路边有一摊位,架着大铁锅,锅里咕噜咕噜冒泡的沸水里滚着大而饱满的抄手,旁边立着一个布招牌,迎风而展,写着【张记抄手】四个大字。
虞绾绾倏而愣怔,视线流连,这张记抄手在盛京极为有名,尤其是那红油抄手比蜀地的还要好吃,虞绾绾以前早就想来,但奈何被控制的她愣是一点辣椒都不能沾,每次都是看都不看一眼的路过,却不知她的心已经留在此地多时。
虞绾绾记着地点,刚想放下马车帘,寻思下回来吃,却见一旁的孟戮忽然出声道。
“停车。”
然后,孟戮带着有些发懵的虞绾绾出现在了“张记抄手”摊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