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站在摊位前，不往左也不往右，就站在抄手摊位的大铁锅前。

锅里沸水升腾起的热气儿熏得虞绾绾眼睛疼。

她侧了侧目，不解地看着孟戮，他到底是想吃还是不想吃？

自打孟戮掌兵之后，由来都是旁人对他言听计从，便是新帝也未敢同他置气，先前马车里，虞绾绾分明瞧出他生气，却连一句问询皆无。

孟戮难得觉得心尖团出了一团火。

只是后又瞧见虞绾绾撩起马车帘，看向街道许久。

忽然想起过往行军打仗时，曾于山间遇虎，公虎同母虎似是闹了别扭，两虎背石而坐，虎尾皆是竖起，但过了片刻，母虎忽然起身走向一处高高的苹果树，虎头微仰，也不说话，便就这么在树下看着。

公虎偷瞄时，注意到母虎的动静，公虎虎尾摇动片刻便凑到母虎旁边，三两下爬上了树，摘下了苹果丢到母虎跟前，昂头不出声，倒是母虎凑近，蹭了蹭公虎的脖颈，才开始吃苹果，后来两虎才和好如初。

金曜当时说这母虎是有些伎俩在身上的，想要找公虎求和，又不好直接开口，便用这样婉转的方式给公虎递梯子下来。

孟戮望着看向抄手摊位的虞绾绾，指尖在公文册上轻轻点了两瞬。

眼下他既然已经接受了虞绾绾递的“梯子”，开口一事，便得她先来。

孟戮抱臂，下颌微扬。

虞绾绾确实是饿了，但见孟戮不动，心思微转，这该不是孟戮对她的变相“惩罚”吧。

看出她想吃，又不让她吃，就光让她看着。

莫名其妙的生气，莫名其妙的惩罚。

阴晴不定的孟戮，她合该还是远离些好。

如此，虞绾绾更不想说话了。

孟戮入京那日，声势浩大，好些百姓都有围观，刚刚瞧着孟戮出现在“张记抄手”摊位前后，正吃抄手的抄手都没吃完，放下碗筷铜钱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连周遭几家相邻的摊位都遭了罪。

这点银钱损失对于几个摊位老板倒不算什么，他们怕的是孟戮这个屠魔，稍有不慎，他们会不会就人头落地，血溅当街。

张春力握着捞勺的手止不住的颤抖，抄手在滚烫的铁锅里都快被煮破皮了，他也不敢捞起。

他视线注意着眼前人暗紫色的衣袍，手抖得更为厉害。

他脑海里想起了许多事，昨日他给他媳妇儿端的洗脚水好像烫了些，上个月给女儿做的糖葫芦没买对糖，本打算今日收摊后再去集市瞧瞧，去年借给兄弟的十两银子他还没还，早些年跟着母亲学煮抄手的时候他还说这门手艺他好好学定然能光宗耀祖，还想到幼年时他同母亲说，他以后要把张记抄手开到盛京去，接母亲过去享福……

张春力瞬间心慌，难道这是死前的回忆走马灯吗？

他唇瓣哆嗦间，目光落到了眼前滚着沸水的大铁锅上，喉头滚动。

若是孟戮真想杀他，他用这铁锅能不能烫死他？

就在张春力恐惧逐渐攀登时，忽然一声“咕噜”打破了当下窒息的平静。

张春力惊诧地看向孟戮。

其他几个摊位老板也都惊诧地看向孟戮。

虞绾绾…同样惊诧地看向孟戮。

刚刚那声滑稽的“咕噜”是孟戮发出来的？

孟戮眼观鼻鼻观心，沉凝冷肃的面容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只是唇微有抿住。

虞绾绾顿了顿，终于心善战胜了生气，问道。

“孟大都督可是饿了？”

孟戮绷着冷脸，脊背好似更挺直了些，像一只骄傲的黑孔雀。

府里的辣菜还是不适合他清淡的口味，午膳他并未有进食太多。

可在这样的场合承认……

孟戮打死不认。

须臾，一位头戴黑色面具身着玄甲的戮门铁骑上前躬身抱拳道。

“都督，虞大小姐，是卑职饿了，方才的声音是卑职发出的。”

话音微落时，又有一声“咕噜”从那名戮门铁骑肚子里传来。

就是比先前那声小了些许。

众人恍然大悟。

孟戮转头瞧那位说话的戮门铁骑，几息后道。

“既如此，留在这里吃饭吧。”

说完，孟戮先行一步，步入了张记抄手的摊位。

本就想吃的虞绾绾紧随其后，只她刚一坐下，就听见坐她左侧的孟戮忽然认真道。

“一会上菜之后，先用银针试试毒。”

“张记抄手在盛京开了好些年，极为有名，你需要如此小心吗？”

“寻常毒对我无用，这话是说与你听的。”

“那我同这老板素不相识，今日更是第一回来这里吃东西，他为何对我下.毒？”

“有时候想杀一个人，并不需要理由。”

“更何况，前几日便有人想对你下.毒。”

孟戮说的是前几日李二在虞绾绾吃食里下.毒的事。

这确也奇怪，虞绾绾虽然在盛京常被人嘲笑，但虞绾绾生性胆小，以往与人相处，她因被控制，皆是她受欺负较多，但相对地也没人会嫉恨她，更别说动了杀心想杀她。

似看出了虞绾绾眼底的纳闷，孟戮道。

“今时不同往日，以前你只是虞绾绾，而如今你还是坐拥关中军的虞怀山的爱女，虞意檀的妹妹。”

“如果你死在了我府上，虞怀山和虞意檀必定枪指盛京。”

虞绾绾一下子了明白了过来：“李二是大…程靖庚的人。”

先前她见永景帝也是直呼大皇子名讳，想来孟戮不喜旁人还对这不死不休的死敌有所尊称。

幸而虞绾绾也讨厌大皇子，毕竟在梦境里的大皇子算是间接害死她哥哥的人，虞绾绾生不出半分好感。

见虞绾绾提及大皇子神色平淡，孟戮稍显满意，答道。

“不是，程靖庚对关中军垂涎已久，他轻易不会杀你，这事是高家的筹谋。”

高家？

大皇子妃的娘家高家。

虞绾绾仔细思量，大皇子一脉亦有自己的内部争斗，高家定然知道了林潮生寻她一事，却也担心她跟着林潮生回去，助涨了林潮生的势力，大皇子的势力，以至于大皇子妃高家一派被压制。

从前身为众人皆不在意的虞绾绾后知后觉才有感受到眼下自己身份变迁的实感。

她也收起了先前的随意，有些小心地注意着正煮抄手的张春力的背影。小声道。

“这位老板真的有问题吗？”

“不知，只是他方才对我有杀意。”

“若吃食没有问题，之后便让戮门铁骑好生查探一番。”

“不过……”

孟戮顿了顿，瞧她，平静道。

“虽是让你小心，却不是让你自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