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错认

“你要去青楼?!”

陆清宴尖细的声音响彻暗夜中的都护府。

一贯威严的府邸跟着震了三震,显出轻佻之意。

裴叙把从街上拎回来的陆清宴放下,漫不经心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两人一同入了寝房。

陆清宴还是不太相信,绕着裴叙转了一周,“你真要去青楼,还要穿的我衣服?”

裴叙看他一身粉衣在眼前晃来晃去,太阳穴跳了跳,“你以为我想?”

“知道知道,为了帮你小青梅报仇,穿件华丽些的衣服又有什么打紧?可是你这模样……”

陆清宴上下打量他坚硬笔直的身板,有种糖拌辣椒无从下咽的感觉。

他索性脱下粉色长衫,披在裴叙肩头,“嗯……你见过发情的雄狮吗?”

裴叙不解其意,茫然不语。

陆清宴直接将他推到了铜镜前。

昏黄的镜面映出裴叙猿臂蜂腰的高大身躯,缩在一件颜色靓丽绣着蝴蝶花的长衫里。

偏那张脸在看到铜镜中的自己时,容色越来越僵,黑如锅底,与阎王殿上那位无异。

武生扮花旦,画面实在太过诡异。

陆清宴实在憋不住,噗呲笑出声来,“不是,你这样去青楼,会吓坏柔柔弱弱的小姑娘们的!”

“稍微面带笑容,嗯?”陆清宴给他示范了个标准又温柔的美男笑。

裴叙很不适,但不得不艰涩都勾了勾嘴角。

陆清宴的笑脸却立刻蔫了下来,走到窗前,敲了敲窗棂,“沈姑娘,你进来一下。”

沈棠正坐在回廊下等待,回过头正撞上陆清宴见了鬼似的表情,还当发生了什么大事,提着裙摆,匆匆进屋。

夜幕已临,房间里点着蜡烛。

裴叙站在烛台旁,一身粉衣,嘴角凝着僵硬不变的笑。

昏黄的光自下而上照在他脸上,忽明忽灭,俨然地狱里的判官,随时手起刀落。

沈棠后背发凉,“噗通”跪在地上,膝盖差点被撞碎,“裴、裴将军!”

“民女不知何错之有,请将军明示!”沈棠诚惶诚恐伏下,肩膀战栗不已。

陆清宴扶额,“裴延之啊裴延之,你还是别笑了!”

笑起来,比哭还吓人。

这般模样去青楼,一看就是去查案的,姑娘们不得作鸟兽散?

陆清宴为难地挠着头,在房间里来回走动,路过沈棠身边时,忽而顿住了脚步。

沈棠察觉一束怪异的目光盯着她,抬起头来。

陆清宴朝她露出过于灿烂的笑,一拍脑袋对着裴叙道:“我想到办法了!你这铁面阎王一时半会想学得风流倜傥只怕是难,但若身边还有个千娇百媚的姑娘帮衬,一样也能避人耳目不是?”

“此话何意?”裴叙感觉陆清宴没安好心。

陆清宴朝他暧昧挑眉,抬手示意沈棠起身,商量道:“是这样的,姑娘,裴叙这般模样出入青楼肯定一眼被人拆穿。姑娘愿不愿意牺牲一下,扮作舞姬陪他一起去?”

以沈棠察言观色的本事,避人耳目混入青楼,应不是难事。

“民女没问题!”

“此事不妥!”裴叙与沈棠同时开口,对视一眼,各自尴尬。

陆清宴颇为恨铁不成钢,轻嗤:“人家姑娘都答应了,你到底扭捏什么嘛?”

陆清宴当然也知道裴叙是怕与沈棠扮作恩客舞姬,难免逢场作戏,做出过于亲密的举动。

裴叙可是想做一辈子“鳏夫”的男人。

陆清宴摊手,“这也不行那也不妥,那咱就不查了,万事皆了!”

裴叙张了张嘴。

他已查证数十年,好不容易找到养蛇人的线索,怎能放弃?

他负在身后的手指轻轻碾磨着,沉吟半晌,对着沈棠颔首示意,“此次事成,裴某许姑娘一个愿望以做回报。”

“什么愿望都行?”沈棠眼中顿时闪出精光,那是对银子的痴迷。

可她迷恋的眼神一瞬不瞬望他,着实让人想入非非,望而却步。

裴叙耳垂一烫,拳头抵着唇,清了清嗓子,“不可太过火。”

“绝对不会!”

沈棠张望四周无外人,走到裴叙身边,踮起脚尖,附耳道:“只要将军有心,咱们合作,必然是天作之合!”

如兰气息将“天作之合”四个字吹进裴叙耳朵里。

轻轻柔柔,酥酥痒痒。

裴叙一个趔趄,远离了她几步,“不行!”

“那就先办完正事,再商谈?”沈棠歪着头,眼睛眨巴眨巴。

所谓吃人嘴短,只要沈棠帮了他大忙,还怕他不松口开商道?

金威郡女首富的位置在向沈棠招手。

沈棠满心雀跃,像极了馋猫儿。

裴叙第一次觉得自己像砧板鱼肉,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

“不行”两个字正要说出口,陆清宴一巴掌捂在他脸上,替他答道:“咱们就这么决定了!沈姑娘回去准备准备,三日后再过来?”

添香楼人多眼杂,总要伪装一番,才好进去。

沈棠也得去摸摸添香楼的底,随福了福身,“那陆大人,咱们一言为定!”

接着,目光越过陆清宴,对他身后的裴叙挥挥手,“裴大人,三日后不见不散哦!”

裴叙还想反驳。

姑娘狡黠一笑,提着裙摆跨出房门,一溜烟离开了都护府。

她是不会给裴叙任何反悔的机会的!

房间里,因为沈棠的离去,重归平静。

暧昧的气氛却久久不散。

陆清宴松开裴叙那张硬嘴,饶有兴味道:“沈姑娘是不是说……与你天作之合?”

“我与她,绝无可能!”裴叙甩了个眼刀子,负手离开了。

陆清宴耸了耸肩,倒也不跟上去劝。

只因他知道做一个雨露均沾的风流少年郎有多难,裴叙一时半会学不会。

到头来,他只能指望沈棠陪他一道去。

三日后,裴叙果然毫无进展,仍是个钢铁不入的直男。

纠结之下,他先去做了一番乔装,而后去了屏风后褪去惯穿的一身玄衣。

换上了陆清宴为他准备的天青色翠竹绣纹长袍。

他实有些怯步,不知一会儿当如何面对沈棠的热情。

他倚靠在屏风上,出神地思忖着。

清风缕缕,吹得曲屏上丝帛浮动,流光潋滟。

丝帛上画着的楼兰小姑娘也随之蹁跹,似跳着胡旋舞活了过来。

裴叙长指划过那姑娘轮廓,脸上浮出些许怅然,“此番我必须以身入局查出凶手,至于沈姑娘,她助我良多,事后我会帮她还上欠款,为她商铺提匾。”

提匾不仅仅是提几个字那么简单,是用他的名义助她在金威郡安身立命。

这样也不算亏待于沈棠,亦不会负了青梅。

裴叙的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如此这般,可妥当?”

这话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请示泉下香魂。

一阵强风忽自门外拂来,吹得屏风震颤不止。

裴叙忙扶稳屏风。

半透明的屏风上,竟浮现一抹倩影,穿着楼兰衣裙,衣袂飘飘,银丝绣纹折射出点点星光,晃了裴叙的眼。

他脑海里瞬时浮现出他奄奄一息躺在黄沙中,将死之际,那个姑娘衣袂飘飘,挡住了灼伤他的烈日。

小小的裴叙看到奴役他的楼兰女靠近,像只受伤的野兽,呲着牙,骂她:“楼兰女不得好死!全家都不得好死!”

那姑娘看着比他还小,蹲在他身边,怯生生递给他一个水囊,稚嫩的声音溢出唇缝:“对不起,我中原话不好,听不太懂你刚说什么。”

“喝……喝水!我爹娘生前留给我的。”楼兰姑娘眨巴着澄澈的大眼睛,朝他伸手:“我们可以一起走出大漠。”

……

“对不起!”裴叙讷讷出声。

十年前,他还没来得及道歉,她就香魂永散了。

裴叙的眸被星光刺得发酸,疾步走出屏风,想要抓住那一抹香魂。

门口,竟真站着一身穿鹅黄色楼兰衣裙的女子。

她逆着光朝他走来,如梦似幻。

“年年!”

他奔赴前去,在十步之遥的位置,脸上的笑意却凝固了,“你?”

“裴将军?”沈棠诧异望他。

裴叙向来脸色如冰山似的,不苟言笑,刚刚一瞬间竟有破冰的迹象。

那模样甚是温柔,甚是不同寻常。

沈棠惶恐检查了下自己周身,生怕又触了逆鳞,“我前日在成衣铺随便买的一件楼兰衣裙,我打算扮作楼兰舞姬同你去添香楼,有何不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