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04 真可爱
南宫雀失落地又坐回了床沿,又有些松了口气。
“算了……本就见不到你。”
她叹气道:“知道你没事就好。”
嫁给龙神后,她并未见过祂的真身,只在某些时候见过祂的虚影。
渺若烟云,影影绰绰是个少年身形。
而在庙中,她经常收到各种东西。
有时候是吃食,有时候是珠花,还有时是一根鲜亮的鸟羽——
都是她曾经不经意间提到过的。连她自己都忘了,却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收到这些,她一开始有些不知所措。后来她意识到,那是祂赠予她的礼物。
“甘露茶……”
南宫雀又嗅了嗅那茶:“原来拜师礼时你听到了啊。那样危险的地方,你竟也敢出现。”
她握住玉牌:“也不知师父和掌门发现你没有……”
南宫雀抿了抿唇,隐隐有几分担忧。
她这一世的家乡龙泽村信奉龙神,山上还修了龙神庙。
龙神庙内没有塑像,只供奉一玉牌。传言这玉牌与大地相连,无人可撼动,唯有龙神之妻可取。
十五岁时,她父母双亡,地方豪强的纨绔侄子想欺凌她一孤女,强纳为妾。
村里人有心帮她,却无力反抗,给她指了龙神庙。她无路可走,只得跑到龙神庙磕头,甘愿自嫁龙神。她轻轻一握,玉牌竟就此落入她手中。
纨绔放言要拆了龙神庙抓她出来,结果当场暴毙而亡。纨绔家中来报仇,也纷纷暴毙于庙前。
从此无人敢找她麻烦。
村里人对她避之不及,倒是还了她一份清净。但这庙中供奉并非龙神,乃是妖邪的流言也就此传了出来。
南宫雀并不在意祂的真身是什么。
就算祂是地狱里狰狞的邪魔恶鬼,那也是她的保护神。但若是被她听到了有人诋毁龙神,她还是要撸起袖子冲上去与人干架的。
她的未婚夫就是龙神,谁也不许污蔑!
只是这乡村山野供奉的“神”,碰上容泽仙君,便如皓日下的一点星子,黯淡无光。
她那师尊,连分魂的残影都能带出一团鸿蒙紫气,真身还不知何等仙威浩荡。
怕是不屑于管这一点小事,才默许了祂的存在。
“还好师父不爱多管闲事……不然你可危险了!”
龙神庙里日子无聊,她经常对着玉牌说话,多少有些口无遮拦。她数落着对方:“下次见到师父他老人家的时候,记得藏好……”
南宫雀碎碎念说完一堆,耳边忽然听到柳如霜回来的动静,闭上了嘴。
她将玉牌收了起来,抱着衣服出门去浴房。
柳如霜仍坐在桌边绣花,纤长细指翩飞,面色冷傲,隐有几分不虞,像是有人惹她生气的模样。
柳如霜抬眸望过来,南宫雀冲她微微一笑,算打了个招呼,也不多说话。
擦肩而过时,她瞥见那一小方素色绢帕上,绣的并非是什么花鸟祥纹——
而是一只栩栩如生、吊睛白额的猛虎。
……
自那一日拜师礼过后,南宫雀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她每日勤恳练剑、巩固修为,花了三个月终于将这一小阶凝实,步法也练得有模有样。她没有再见过师尊,也没有再见过祂。
转眼便从盛夏到了初冬,仙门自有阵法可调节四季寒暑,但万剑峰没有。
万剑峰只有聚灵阵法,不论严寒酷暑都流畅运转,以供弟子修行,乃至还会设有小阵法磨炼弟子,踏入其中,能感受真正的火山炎炎、冰川苦寒。
新弟子修为低微,还不用感受这磋磨。
筑基以上的弟子,皆要定期踏入这些小阵法之中历练,出来后苦不堪言。
南宫雀偶尔撞见师兄师姐们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不免倒吸一口冷气。
这还未正面对敌呢,就已如此凄惨……
这修炼之路,真难走啊。
南宫雀心有戚戚然,打了鸡血,给自己加练了一阵子,结果没几天就受不了了,默默又给自己改回了原来的休息时间。
活一天是一天吧。
就算到时候技不如人死在敌人剑下妖兽爪中,也比现在练剑累死的好。
这日又练了一上午剑,南宫雀练得精疲力尽,收剑下山。
她并不知,待她一走,同门之间又窃窃私语起来:
“还道她终于肯勤奋了,原来还是如此怠惰……”
“可惜,可惜啊!”
“本性难违,纵有再好天资也是浪费,只恨我不是天灵根……”
“莫要自贬。我们当相信,勤能补拙!”
“看看戚师姐,天资高,还不是照样勤奋练剑!”
被称作戚师姐的女人听见此话,瞧见南宫雀背影,微不可查地笑了一下。
三个月过去,她已不像当初那般情绪外泄,见到这个同江问星走得近的小姑娘,也不再有波澜。
她前世被江问星所迷,倾尽资源助他修炼,自身却只将将迈过了金丹的坎。
待到江问星一路历练,修为越来越强,站在苍梧顶端,他的身边已经围满了莺莺燕燕,令她愁郁困苦,嫉恨争斗,直至油尽灯枯。
江问星风流而多情,记得她在微末时的助扶,给了她许多延寿丹药与天材地宝,助她突破元婴。
然则多年修炼惫懒,天材地宝强灌下去,她也过不了心魔关,死在了飞升的雷劫之中。
岂料这雷劫没令她魂飞魄散,反倒给了她重活一世的机缘。
这一世……
她不要再变成前世模样了。
她爱江问星风流潇洒,却也恨他缠绵多情!
想起前世为了江问星与他身边女人争斗不休拈酸吃醋的情形,她不自禁又咬牙切齿、心潮翻涌。
然而——
前世江问星身边女人虽多,但这南宫雀,她却并未见过。
不知是在她认识江问星之前此人就已死了,还是这一世出了变数。
纵是出了变数也无碍。
看南宫雀这模样,也如她前世一般,被江问星迷得神魂颠倒,于修炼之事漫不上心。少女动了春心,却并不知道自己将付出何等代价。
戚嫣然嘴角露出一抹讥嘲,收回视线。
南宫雀之事无关紧要,如今要紧的是……容泽仙君。
容泽仙君已命数不久,寿数不过百年。
她需转投容泽仙君门下,博取仙君信任。
她知道该如何救他。
她能救他!
她资质并非绝佳,有些东西得了也无福消受,但容泽仙君定然可以。
这一世那惊天机缘,她绝不会让其落入江问星的手中!
……
南宫雀并不知有人在背后打量她——
知道了也当没看见。
不就是被人看两下嘛,特立独行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但她此时下山,倒也不是纯休息,而是跑去万莲池练一练步法。如今冬日,湖面结了层薄冰,让她有些心痒。凌空渡湖她做不到,凌空渡冰湖她还做不到么?
她怕摔进湖里丢人,专程找了一僻静之处。
幸而这湖很大,茫茫无边,跑得远些,甚至都看不到人影。
她将身上佩剑解下,放于岸边。
这佩剑是宗门发的寻常铁剑,并不是什么稀罕玩意。但……嗯,要是她落水了,自己游上来总比带着柄剑游上来轻松。
湖水在此处过了一道弯,收窄许多,零星有几片莲叶。此处湖面上正巧有一截浮桥,一只七曜玄龟没有趴在桥底睡觉,竟偷偷跑了出来,还跑了这么远。
她算了算距离,要是不出差错,她能够用步法踏到浮桥上,然后稍作休息,再踏到对岸去。多练几次,还可尝试一口气跑到对面去。
就是失误也不打紧。
湖面上结有薄冰,在冰被踏碎之前跑得快些,应当不会掉进湖里。
南宫雀兴致勃勃地活动了一番手脚,屏气凝神,望着湖中央那一截浮桥运起步法——
灵气沉入腿部,双腿霎时轻盈,迅疾无比。
凌空踏湖,满池冰莹尽在脚下,偶有破碎之声,她无暇顾及,只全神贯注盯着眼前的浮桥。眨眼之间,她已如轻燕般掠过湖面,稳稳地站在了浮桥之上!
南宫雀咧嘴一笑。
嘿嘿,她就说嘛,小意思!
她信心更足,踏向对岸,又回到浮桥,来去如风。
正当她摩拳擦掌要回到原地之际,脚下浮桥忽然动了!
南宫雀晃了几晃,才将将站稳,而后目瞪口呆。
她光知道七曜玄龟会逃,爬走的时候也帮忙抓过一只,竟不知它能游得这么快,与她运足了步法的速度相比也不逞多让!
……得,沾沾自喜进步了,结果还跑不过王八。
南宫雀受了打击,再度摆烂了。
她盘腿在浮桥上坐下,揉了揉自己被寒风刮得生疼的脸。
她原想自己回到岸边,但这玄龟游得太快。
虽说她现在入了修行之门,体质变好了,可这大冬天的掉进湖里,也怪受罪的。她还没有将这一身筋骨练到寒暑不侵的地步。
她干脆就坐着不起身,看着玄龟背着浮桥在这湖中游荡,冰面随着它游动碎开一片,碎冰闪闪,窸窣作响。
眼看着她一开始挑选的地方都已经要望不见了,南宫雀忧郁极了:“我的剑……”
这剑虽不值钱,可丢了也是要花钱买的。
南宫雀托着下巴,好声好气:“龟大哥,咱打个商量,能把我送回岸边吗?”
七曜玄龟不理她。
南宫雀:“大哥喜欢吃什么?我下回给你弄来行不行?”
七曜玄龟还是不理她。
南宫雀:“大哥你要带我去哪儿……”
她话说到一半,便说不下去了。
因为她一抬头就看见,不远处恰好站着一行熟人。
是她的同门与掌门,以及……
那一个长身玉立、清冷缥缈的虚影——
她的师尊,容泽仙君。
逆着冬日微薄的日光,男人身上覆了一层极浅的暖意。浅浅一层,犹如神祇周身之光辉,更令他银发胜雪,光华慑人。
连这玄龟好似也慑于仙君威势,乖乖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
南宫雀尴尬至极,硬着头皮站起身行礼:“弟子拜见掌门,拜见……师尊。”
掌门沉着脸:“你为何在此玩闹?”
掌门没料到,与老祖一同出行,竟会看到此番景象。
自上次拜师礼后,老祖又沉寂了三个月。
于仙门中人,三个月极短,纵使三年也不过须臾之间,老祖如此快便又联系他,倒令他受宠若惊。
老祖提出要去看看这批弟子们功课如何,命他领路。
领路乃小事,他令记事堂查阅后便得知此批弟子正在万剑峰练剑。令他纳罕的是,老祖从前不是没有收过弟子,但却上千年没有过问这种俗事。
老祖竟这么看重这批弟子么……可是其中有惊天之才?
思及老祖对这些弟子的态度,他的态度也随之慎重了几分。然而待他与老祖到了万剑峰,竟有两名弟子不在于此。盘问之下,才知这两人平常便如此懒散耍混。
真是胆大包天,目光短浅!
得了老祖看重,如此上好的机缘,就此践踏,还让老祖被抓了个现行!
若是老祖一怒之下将她逐出师门可怎么办?
这大好前途啊,自己不珍惜!
掌门气得长须都飘了起来,厉声责问:“你的剑呢?”
南宫雀吸了口气,镇定道:“回掌门,弟子练习步法,将剑置于岸边,不料玄龟忽然游动……”
练习步法,倒算个理由。
不论真假,总归令他有个由头能保下这弟子。
少女垂着头,被风吹乱的头发散在鬓边,面色也被冬日冷风吹得通红,足尖裤脚湿了些水,看着不似做伪。
掌门心头愤愤,怒斥道:“身为剑修,连剑都……”
[可爱]
又是熟悉的低语。
掌门硬生生地将话头截在了空中,余光瞥见老祖望着少女的一抹温柔眼神,急转道:“连剑都……如此爱惜,日后必能成为我太微宗栋梁!”
南宫雀都准备好挨骂了,没想到掌门硬生生转了话题,疑惑地抬头望了一眼。
这一眼懵懂无辜,又有几分不知天高地厚的莽撞。
[她真可爱]
掌门又听见一句老祖心声,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娘诶,他赌对了。
自担任太微宗掌门以来,他许久未经历如此惊魂的时刻了……老祖对待这弟子,果然与众不同!